01

    林凤梧先把绕在手上的气球递给张妈后，抖了抖伞上的雨滴，又在外面跺了跺脚后才进门来。

    他把外套脱下递给张妈，换了拖鞋后才把气球从张妈手上接了回来：“小舞上课回来了吗？”

    张妈恭敬地接过外套，边整理边说：“小姐，今天没去上课，一直待在房间里。”

    林凤梧有些纳闷，自己的办公桌上每个学期都会贴有她的课表。周四下午她有一节课，小舞却又极少旷课，而且这是国庆节假期后的第一天，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疲累惫懒。

    想不通后只好转头问张妈“她今天心情怎么样？”

    “小姐吃过午饭后，就在房间里睡午觉。估计是雨天人容易发困，所以睡过了头。我去敲门的时候，小姐还在睡，我想着让她睡个好觉，就没叫醒她。情绪没见有什么波动，心情应该还可以。”

    林凤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向张妈交代了晚上的菜色后就去了小舞的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生怕细微的声响惊扰了她的睡眠。

    但小舞早就已经醒了，躺在摇椅上看着远处的山峦叠嶂，看见哥哥进来后向他微笑了一下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把盖身上的薄被向上拉了拉：“哥哥今天回来这么早吗？”

    “想着公司没什么事，不如早点回来陪你。小舞，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呢？”他慢慢走到她的躺椅前，将手里的气球递给了她。“这是最后一只杰瑞气球了，我想你会喜欢。”他知道小舞很喜欢看《猫和老鼠》。

    “今天上课的教授是个老学究，听他上课全班没几个不瞌睡的。想着左右不过是睡觉，不如在家里睡得舒坦。再加上我不想辜负这场秋雨。至于这只气球，我的喜好你是最清楚的。谢谢你，哥哥。”小舞低下头将气球系到了躺椅的扶手上。

    因为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好多鸟儿都到屋檐下躲雨。林凤梧为了她喂食方便，专门找工人在落地窗上开了一个圆形小窗口。她抓起一把鸟食慢慢地掀开了小窗，鸟儿一哄而上地抢食起来。

    林凤梧嘴角微微含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喂鸟。“你高兴就好，鸟食还是少喂些，怕它们以后胖得飞不起来。”小舞喂食相当大方，好些鸟儿都吃得逐渐肥硕了起来。有一些鸟儿更是直接赖着不走，俨然把自己当成的家养的鸟儿，每天都来乞食。

    她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把哥哥的手拉了过来：“哥哥，先去洗个澡吧，你手冰得很，秋天生病可不是一件美事。”

    林凤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了起来，又似乎是怕把冷气过给她，不一会就把她的手放下了：“好，等我洗完澡叫你吃饭，我让张妈做了你爱吃的鱼。”

    她点了点头，侧身去摸了摸气球后又转身去看鸟儿。林凤梧快走到门后时，又回过头来看看她，眼中含着莹莹泪光。站了好久后才声音哽咽地问到：“小舞，你今天开心吗？”

    “再好不过。”小舞头也不回地只是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到了10月初，它的叶子已经隐隐有掉落的趋势，哥哥做的秋千上已经有了几片梧桐落叶。

    林凤梧一言不发地看着小舞，无力感骤然遍布全身，这种无力感在10年前第一次出现，此后便一直没有放过他。他转动门把手，不再犹豫地大步跨了出去，这时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痛苦周而复始，未曾停歇。

    林凤梧洗完澡后将心情收拾妥当，叫小舞吃饭，小舞从房间带了一个礼袋出来。他威逼利诱地逗弄她非得看清里面是什么，小舞严防死守愣是没让他得逞。

    “张妈，这是我给您儿媳和孙女的礼物，给mama的是一条项链，给孩子的是长命锁和平安符，平安符是我特意请大师开过光的。”小舞从礼袋里拿了出来，摊在餐桌上方便张妈看清。

    这是一条凤凰形状的金项链，克数很重，凤凰也精雕细琢，显然价值不菲。长命锁看着也不是什么寻常家庭买得起的。张妈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小舞会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想了想后还是决定拒绝：“小姐，先生已经给了我红包，一家人不必送两样礼。”

    “张妈，不必见外。哥哥的红包是他的心意，我的礼物是我的心意。”她把东西又装回礼袋然后递给了张妈。

    张妈不知接好还是不接好，只好求助林凤梧。他使了使眼色，示意张妈收下。张妈只好颤颤巍巍地接过礼物。

    小舞这才放心地准备坐下吃饭，此时碗里挑完刺的鱼rou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林凤梧有心捉弄她，还作势要把一盘红烧rou都倒进她的碗里，她摆了摆手，对林凤梧无奈地苦笑，示意自己再也吃不下更多。林凤梧听到她的连连讨饶后才作罢。

    “张妈，明天走时不必知会我，我并不习惯离别的场面。走的时候记得从玩具房挑几个您孙女喜欢的玩具。”林凤梧听见这些话，筷子忽然一顿，之后更是直接放下了筷子，不再用饭。

    “小姐，那些玩具都是先生为您买的。”张妈有些为难地开口，她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如此珍贵的礼物，不应再贪心。

    “它们在小孩手里比在我手里更有价值。”小舞头都不抬地吃着饭。

    “既然小舞都这样说了，张妈挑些喜欢的拿走吧。”林凤梧说完后好长时间沉默地看着小舞，不知在想什么。

    吃完饭后，小舞回房间看了会书后，吃完药便睡下了。

    林凤梧则是在厨房里和张妈讨教厨艺，一心想学会做鱼。

    张妈一般买鲜鱼会买好几条，因为一次吃不完，所以干脆不让老板处理，自己回来杀鱼。林凤梧做菜时从开始的杀鱼到最后的装盘都亲力亲为。张妈和他说杀鱼由她来就可以了，告诉林凤梧卖水产的老板提供杀鱼服务。谁知林凤梧却连连说到没关系。

    张妈鲜少见到林凤梧这样的雇主，让她具体形容林凤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很难准确表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极其不错的雇主，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哥哥。

    张妈早年间为了生活曾经辗转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也服务过很多雇主。这些雇主脾气各异，有的性情温和，有的暴躁易怒；有的出手阔绰，有的斤斤计较；有的活多，有的活少……

    原来张妈5年前就预备退休，那时她儿子刚刚结婚。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孩子的人生大事也有了着落，自己完全有理由停下来享受生活。她已经和雇主说好做到这个月底就结束，但有一天雇主却试探她有没有延迟退休的想法，但不是继续服务于他家，而是现在的林家。

    他介绍了林家的基本情况，并说明工资是现在的3倍。她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么高的工资是极其少见的，她当时的工资在同行中就已经很高了。她曾旁敲侧击地问当时的雇主，这种好事为什么会轮到她？雇主告诉她只是她的鱼做得还不错，对这样的理由她是不能信服的，她潜意识里觉得林家肯定是一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之后证明她的想法错了，而且错得彻底。考虑了几天后，她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刚到达林家时，张妈并没有见到林凤梧，接待张妈的是陆叶小姐—小舞的心理医生，也是林凤梧现在的女朋友。陆叶小姐向张妈介绍了工作要求，张妈的记性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完整地复述了，只记得一点就是：凡事以小舞为先。

    张妈第一次见到小舞时，小舞14岁，因为抑郁症，已经休学一年之久。她整日缠绵病榻，病态尽显却难掩姿色。张妈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都想不明白小舞究竟为何如此痛苦，在她看来，小舞已经拥有她那个年龄段的女孩所称羡的一切，虽然没有父母，可她的哥哥却是世界上顶顶好的。

    张妈在摸清了小舞的脾气后，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丝毫没有因为张妈的逾矩而生气，而是苦笑地回答：“我拥有牢记痛苦的能力。”张妈好似看见她摇摇欲坠的灵魂，它正被痛苦肆虐着且毫无还手之力。张妈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了抱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宽大外衣下的身躯竟比同龄人要瘦弱得多，小舞回抱自己，张妈感觉到肩膀上有一阵湿意。

    林凤梧当时只上半天班，有时甚至整天在家里。张妈送饭进来时曾不止一次看见林凤梧抱着熟睡的小舞哭泣。有一次小舞让她悄悄地准备一个生日蛋糕，说那天是林凤梧的生日，那也是张妈看见小舞第一次出房间门。

    在餐厅里小舞点燃蜡烛后让林凤梧许愿，林凤梧看着小舞清瘦的脸庞说，你明白的，小舞，哥哥希望你快乐。小舞说，哥哥，你应该为自己许一个没有我的愿望。林凤梧满含泪水摇摇头说，这将是我一生而且唯一的愿望。

    张妈曾多次去庙里为小舞祈福，有一次竟听信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那骗子说只要买下他的符纸同病人常穿的一件衣服一起烧，三天内病人就能完全康复。张妈从小舞的房间取了一件她的睡裙，半夜里就在花园烧了起来，偏偏那天的春风正盛，竟把整个花园都带着烧了起来。

    小舞起夜时看见外面的火光，就同张妈一块扑灭了大火，但花园里的草坪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小舞问清缘由后说，非但没有责怪而是紧紧抱住了她，那是小舞第二次抱她。

    第二天，林凤梧出差回来，小舞只说自己是一时贪玩，张妈这才不再有被辞退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