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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没从梦中抽离。刚刚过去的这个昨夜,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睡这张熟悉的刻四季锦包镶花梨木床了。惊梦一夜,醒来却又什么也记不得了。门没有上闩。阿菊和琼枝、樱桃她们进来了。阿菊端着一盏烛火。隔着层帐子,从洛神的角度看出去,仿佛是她怀里捧了一团模模糊糊的昏黄色的光影,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靠近。那光影越来越大,帐子里头渐渐也被照亮了。接着,那面低垂着的床帐就被掀开,熟悉的阿菊的脸出现了。“小娘子醒了。”她回头吩咐了一声侍女,随即伸手摸了摸洛神的身子,冰凉又汗湿。她蹙眉,拿了巾子,温柔地擦去她额头和积在后背胸口的冷汗,又亲手给她换了件干爽的柔软里衣,替她系好衣带,仿佛她还是个不会自己穿衣的小女孩儿。侍女们也忙碌了起来。今早要入宫,出来后,就是洛神离开建康去往京口的时刻了。屋里的烛火陆续被点亮,光明一下子驱散了黑暗,亮堂堂的,到处是喜庆的颜色,人也不少,七八双手,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发出几声铜盆轻轻磕碰的杂音,没有半点别的声音。沉默得到了近乎压抑的地步,倒仿佛是在预备一件丧事。洛神梳好头,穿了衣裳,打扮完毕。花儿般的少女,面颊稍稍抹上一点儿胭脂,便足够鲜妍明丽,百媚千娇。她胡乱吃了几口东西,来到堂屋。阿耶,阿娘,叔父、从兄,从弟……一群人全在了,只等她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齐齐地看向了她,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她迎着亲人的目光,微笑着说:“我好了。”……高峤和萧永嘉将洛神送到了皇宫。萧永嘉今早精心修饰过了妆容。极好的桃花胭脂,也遮不住她白得像雪的面孔底色,衬得那两道眉毛,乌得触目惊心。她握住了洛神的手,要陪她一道入宫。洛神说:“阿娘,我自己可以。”萧永嘉知道,里面,除了自己的那个弟弟和那个许家皇后,此刻大概也聚齐了全建康所有看她萧永嘉不顺眼的女人。她怎放心就这样把自己的娇娇女儿独个儿投到母狼窝里?她要陪着女儿。“阿娘,我自己可以的。”洛神再一次婉拒了她。语气是坚持的。萧永嘉有些困惑,更是焦急。“不行。还是阿娘陪你……”“叫她一个人去吧。”这一路上,一直没有开口的父亲,忽然插了一句。从那日之后,关系再次僵成了冰的父母,在这一个多月里,相互之间唯一开口说过的,大约就是有关洛神婚事的话了。萧永嘉充耳未闻,依旧抓着女儿的手。“阿娘,我可以的!”她必须可以。从今天起,就像告别那张她睡了很多年的熟悉的床,她的头顶,也再没有来自父母的时时刻刻的荫蔽了。倘若连这第一步都没法自己走完,往后的她,该怎么办?萧永嘉定定凝视着女儿。洛神从母亲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随着宫人走了进去。……长安宫里,聚了许多盛装丽服的世妇和贵族女人们。皇帝还未现身。她们三五一群地围拢在许皇后和朱霁月的身边。地位高些的,陪坐在铺着华丽地毡的坐塌上,稍低些的,则侍立一旁。殿中气氛愉悦,女人们低声地说着笑,眼睛不时瞟向宫门的方向,眼底里,带着心照不宣的暗笑。地位尊贵,号称建康第一美人,白鹭洲的主人,金如铁,玉如泥,穿不完的华服,佩不尽的首饰,年轻时嫁了士族少女人人倾慕的高峤,年长了,没生出儿子也就罢了,还厌恶丈夫,独居别处,对丈夫不闻不问,而身为宰相的丈夫,却依然对她俯首帖耳,这么多年,竟不曾传出过半点风流韵事。这样一个招妒的女人,高高在上了半辈子,这么多年间,她有意无意曾得罪过的建康城里的所有贵族女人们,今日大约全部聚在了这里。环佩春风,兰馨猗猗,臂间悬霞云披帛,霓裳如莲花盛开。洛神飘然而来,走进了殿内,容颜光彩,映得近旁那枝供于瓶里的玉芙蓉亦为之黯然失色。女人们愣了,视线从她身上,不约而同地移向她的身后。没见到预期中那个原本可以尽情幸灾乐祸的女人,未免失望。但很快,所有人的兴趣又都回来了。在窃窃私语声中,在隐含着讥嘲和幸灾乐祸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洛神目不旁视,双肩挺直,走到了许皇后的面前,向她下跪行礼,感谢皇舅母这些时日对自己这桩婚事的关心和诸多照拂。许皇后漫不经心地让她起来,笑着说:“所幸顺利,你今日也要动身去往京口了。那地方小,流民横行,鱼龙混杂,难免乱了些,本不适合如你这般娇生贵养的女孩儿居住,但好在李穆也算是个人物,嫁了他,你虽不能再有从前的尊贵,但也算终身有了着落,皇舅母也替你高兴。”朱霁月手执一柄秋扇,扇面掩住了半张脸,打量着垂眸的洛神,跟着接话:“皇后说的是。照我说,女子嘛,嫁个能管饱穿暖的汉子,生几个儿子,老了有靠,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别的呢,全是虚的,别放心上。可别像有些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消停。岂不知风水轮流转,这不,不但落到自己这里,还报在了骨rou身上,这就难看了。像我们厚道的,不过也就唏嘘几句,若遇到刻薄的,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许皇后说话的时候,周围已经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等朱霁月开口,就变成了笑声。洛神慢慢地抬起眼,盯着朱霁月,忽道:“王妃,你欺负我年纪小,嘴巴笨,倚老卖老地拿我消遣,我也就当做没听见。只是后头那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讥讽我皇阿舅不成?”兴平帝子息克乏,早年生养的皇子,大多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