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哥哥，不论是什么路，我都想自己先走一段。”林凤梧见小舞坚持，只好顺了她的意。

    “如果感到不舒服了，要记得及时和我说。”小舞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正值深秋，大多数树的树叶都开始发黄，或多或少地掉落了，山路两旁的野草也或早或迟地有了枯萎的迹象。

    除了山顶的几棵枫树在尽力装扮着此山，放眼望去，气氛很是萧条。本来以为前天下过雨，山路应该多少有点泥泞，但却十分干爽。

    小舞虽拄着拐杖，但山地毕竟不如平原，况且随着高度的上升，它变得更加崎岖起来，走起来愈发得困难。

    林凤梧看她脸色不好，多次提出想要背她上山，小舞几乎都拒绝了。林凤梧见她如此固执，脸上已经挂上了怒气。

    他经常痛恨小舞的独立，不，与其说痛恨，不如说害怕，害怕她有一天不再需要自己，害怕自己会因此失去她。

    小舞知道哥哥是心疼她，但看着他身上带着那么多的装备，发现自己是怎么也不忍心答应他的。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林凤梧将左手提着的东西全部换到右手后，用左手搀扶着她。小舞倚靠在林凤梧的身上，向他借了大部分的力，这的确让自己舒服了很多。

    约莫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小舞实在有些难以坚持了，便提议说让林凤梧先把露营装备放到山顶后，再返回来接她。

    林凤梧见她脸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脸也变得红彤彤的，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她擦汗，虽觉得她红红的脸蛋可爱，但也不忘了嘲笑她自讨苦吃。

    林凤梧一开始将折叠椅子放在树荫下，但想了想后还是又放在了阳光下。帮小舞戴上墨镜，留下一本诗集后，叮嘱她在这坐一会，自己会很快来背她上山。小舞连连应着，没耐心地催促他快去快回。

    林凤梧走了一会后回过身来看她，她双手闲闲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书摊开放在腿上，秋风微微地拂动她的长发，落叶轻轻地擦过裙摆，她高高地昂起头，因为戴着墨镜，不知她是在看天空，还是已经去会了周公。

    一种念头突然涌入了他的脑海：自己应该去亲亲她。林凤梧好不容易抑制住内心的这股冲动，却又觉得自己应该留住这一美好的时刻，于是掏出背包里的相机来，对着小舞的背影扣下了扳机。随后转身以很快的速度向山上跑去。

    小舞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群南飞的大雁，它们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排成“一”字形，间或还发出“嘎嘎”的叫声。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悲凉感，一种万事万物都将逝去且无可挽留的凄清快要将她吞噬。

    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游思妄想，小舞将书摊放在脸上，闭眼养神，谁知竟这样睡了过去。

    林凤梧回到她旁边时，她已经睡了好一会了。

    林凤梧见她睡得熟，不舍得打搅她，帮她把书收了起来，将外套缓缓地披在她的身上后，定定地站在她的前面为她遮挡阳光。

    小舞这一觉睡到太阳快下山才醒，醒来时林凤梧弯曲双腿坐在草地上看着博尔赫斯的诗集。小舞起身起得猛了些，顿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地上。

    林凤梧扔下书，赶忙过来搀扶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巧克力让她咬了一小口，小舞这才觉得好了些。

    林凤梧气她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明知自己有低血糖，还不管不顾地从椅子上很快地站起来。本来想训斥她但又怎么也开不了口，索性不同她说话，阴沉地摆起脸色来。

    小舞知道他生气了，只好连连道歉，半点也不敢拿乔。林凤梧哪会真的生她的气，就算有多大的气，看到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也全都忘了。小舞并不知道自己9的眼睛有多么地勾人，他每次看了都只想吻她，哪还有半点责怪的想法。但他偏偏要拿出恶狠狠的语气来恐吓她，耍耍做哥哥的威风，要她保证，永不再犯。

    小舞笑嘻嘻地保证了好多次，林凤梧才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来。林凤梧掏出两个在山上别人送的板栗递到她的手心里，可惜小舞睡得太久了，已经凉透了。小舞看见板栗有些惊喜，不停追问他哪来的，林凤梧哪有心回答她的问题，扒开一个板栗堵住了她的嘴，做出凶巴巴的模样对她说，吃你的吧。

    林凤梧将折叠椅子收起来交给她，蹲下来示意她趴到自己的背上。小舞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向山上去了。小舞刚一上他的背，他就发现小舞最近又瘦了许多，这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上山路上，林凤梧有一瞬间感觉小舞在很大力地捶打自己的背，以为自己走快了，让她觉得不舒服。边放慢了脚步，边安慰她，无奈地说，小舞，忍忍，我得走快些，天快黑了，我们帐篷还没搭起来呢。

    为了不让小舞久等，自己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将装备往那一丢，拜托邻居看管一下，就即刻下山了。

    小舞捏了捏他的脸，说，我没觉得快啊，我和你商量明天要早点下山，我十点有课。林凤梧借口风声太大，没听到她的话，答应她明天六点半就下山。

    其实林凤梧刚才是在想，最近小舞嗜睡越来越严重了，他得尽快问问陆叶，看可不可以换种药或者适当减少剂量。他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小舞，免得她又瞎想。

    虽然小舞很轻，但路程很远，林凤梧到山顶时后背还是湿透了。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顾不上换一件衣服，和邻居说好，安排小舞坐在他们的帐篷前，自己就去搭帐篷了。

    等他把帐篷搭好，火也生好，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去唤小舞时，却发现她和隔壁的小孩玩了起来。

    小舞看见林凤梧走到身边，让林凤梧把带来却没来得及放的风筝拿来送给这个孩子，并告诉她，这是她陪自己玩的奖励。这是一只制作精巧的孔雀风筝，小女孩一拿到就爱不释手，连连向小舞道谢。

    小舞却指着林凤梧暗示谢谢他就行，谁知，小女孩，却说谢谢叔叔。小舞被逗得哈哈大笑，林凤梧却不等她，脚下生风似的黑脸走了。

    小舞跟着他的脚步，在后面一直笑话他，叫他叔叔。见林凤梧不理自己，以为他真生气了，只得又去哄他。

    林凤梧发现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竟真能每次都骗过小舞。

    其实，如果小舞能一直像现在这么快乐，就算让自己现在就直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都觉得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这份合同没有甲方。

    天已经黑透了。林凤梧就着取暖的篝火，给小舞烤了两根棉花糖。看她离火太近了，将她连人带椅子抱起来，向后撤了好远。

    害怕她着凉，拿起毯子铺在她身上，又怕她饿，拿了一个三明治给她，嘱咐她别玩火后，就去准备晚饭了。

    林凤梧把帐篷搭在了一棵枫树下，地上零零散散地铺着几片火红的枫叶。小舞从其中挑了一片成色很好的枫叶将它放在诗集早就叠好的一页上，权当书签。

    小舞借助篝火的光亮，发现那一页又添了一道新折痕。小舞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林凤梧，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恐慌一闪而过。

    由于饭菜都是在家里带来的，虽用保温桶装着，温度过得去，但林凤梧还是再加热了一下。

    差不多半小时后，他们吃上了晚饭。小舞刚吃了一点，就开始出神发愣。

    林凤梧因为小舞嗜和注意力难以集中，而越发担心起来，想着明天一定得找陆叶问问看。连哄带劝小舞多吃了几口后，便让小舞下饭桌了。因为小舞的事，他也连带着没有胃口，吃了几筷后，就停下了。

    草草吃完饭后，林凤梧将椅子搬来同小舞坐在一块赏月。由于还是农历月初的原因，天上只是悬挂着一弯月牙，连星星都很少看见。

    在林凤梧看来，并没有满月那般有欣赏意趣。但小舞却目不转睛，似乎是在观赏什么名家画作，已经被完全吸引了。林凤梧百无聊赖，转身想去整理被褥。但却隐隐约约地听见小舞以略有些沙哑的语调吟起诗来：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林凤梧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吓得几乎快要瘫倒在椅子上。但平静下来后，又安慰自己小舞只是看着夜景，不由自主地念了几句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很快将要失去小舞的担忧中。一想到这里，林凤梧的心就开始一揪一揪地疼，这种难言的痛苦没有穷期。

    林凤梧扶着椅子扶手站定，许久后，他背对着月色，走进了帐篷里。

    林凤梧背对着小舞，只顾着心碎，并没有注意到她念诗时在朦胧的月色中坚定不移地投向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