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靠

    林家的户口簿里只有三页纸，林炀六岁时，这三页写的是林海强、李咏珊和林炀的名字。

    后来李咏珊搬离林宅，三个月后她再次出现，是给林海强递上离婚协议书。李咏珊去意已决，既不要赔偿金，也不要林炀的抚养权，最终净身出户，潇洒离去。

    后来李咏珊的那页纸换成了林茉，平白无故多出一个meimei，让林炀觉得新奇又无措。

    林炀学前班的同桌李响，向林炀说他的倒霉经历。李响的父母生了个小弟弟，乖巧惹人爱，使得李响原本所拥有的一切被瓜分，让他愤愤不平。

    李响每天对着父母撒泼打滚，试图抢回独属于他的宠爱。但方法并未奏效，反倒挨了一顿打。作为过来人的李响劝导林炀，不要和弟弟meimei争宠，因为父母天然会偏爱家里最小的孩子。

    据林炀偷偷观察，林海强的确对林茉更好，给她买连衣裙和洋娃娃，又送她去少年宫学习舞蹈，把她宠成公主。

    公主大人并不领情，对林海强总是摆出一张臭脸。林茉不喜欢洋娃娃，依旧穿着来时的那条白裙，棉质布料被洗得发皱，裙边也起了线头，仍不肯换新衣。

    但林茉不讨厌林炀，他们能进行正常的交流。

    林炀第一次和林茉搭上话，是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林海强的单位有食堂，他很少在家吃饭。李咏珊走后，家中没有煮菜烧饭的人。

    林茉的手指头白皙软嫩，不像是做过家务的。而林炀曾帮李咏珊在厨房打下手，虽然没掌过勺，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知晓基本的炒菜手法。

    林茉点名要吃糖醋排骨，可没有白糖，也没有排骨。实际上李咏珊走后，林海强就没开过火，都是带着孩子们吃外卖，冰箱里空空如也。

    最终林炀从橱柜深处翻到一袋红烧牛rou面，还有二十天过期，但不够两人吃，最后是林茉吸面条，林炀喝辣汤。

    林炀肠胃弱，下午就闹了肚子，蹲厕所蹲得两腿发软。林海强下班回家，见林炀脸色苍白倒在沙发，打车带他去医院。

    经医生诊断，林炀得了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挂水。林海强去大厅交钱办手续，林茉站在病床边，捏着林炀的手指，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林炀病愈出院后，林海强每天带孩子们上单位食堂吃饭。别人问他林茉是谁，林海强也不撒谎：“这是我女儿茉茉。”

    当时林海强在海事局上班，院子里全是熟人同事，互相知根知底。林海强有私生女的消息，很快传遍整栋单位楼。

    林海强的直属领导找林海强谈话，说他原本通过遴选，可以借调省厅，但因为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最后上级撤销了这个决定。

    被扣上私生活不检点的帽子，同事们暗地里也排挤林海强。半年后，林海强递交了离职申请，办理完交接手续，将海事局的房子转卖给新来的同事，带着林茉和林炀离开银海，投奔住在霖城的父母。

    林海强的父亲林乃容是银海大学的教授，退休后携着妻子叶佩芳，在霖城购置一处私家别院，每天看书品茶，偶尔与三两好友聚会。

    二老的退休生活精彩丰富，很少过问儿子的事。林海强携一双儿女出现在家门口，林乃容以为他们是来度假，还问林海强，他身旁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是谁家的小孩。

    林海强故意支开林茉，让林炀带她去小花园，自己跟着林乃容上楼。小花园的中央挖了个一米深的水池，池中养了几条红鲤鱼。林炀上次看到它们，一尾只有巴掌大，一年未见，长得有他胳膊那么粗了。

    林茉捡几颗石子往水里扔，鱼儿们受到惊吓，甩着尾巴四处逃窜。林炀制止林茉的“暴行”，把半个馒头递给她：“这些鱼是爷爷的宝贝，你可别把它们砸死了。”

    林茉有样学样，把馒头掰成小块，投入水中。锦鲤们挤破了头，张开嘴巴等待嗟来之食。

    林茉被锦鲤们争食的模样逗笑，索性将手里的馒头抛下水池，让它们自己去抢。

    “混账东西！”

    叶佩芳正在饭厅切西瓜，头顶忽然传来林乃容震怒的话语。她拿围裙擦了擦手，小步走上楼，推开房门：“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乃容拍案而起，下巴蓄着的几根白须微微颤抖：“你问问你的好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蠢事！”

    林海强双拳紧握，低头一言不发，脚边散落了一地染墨的宣纸。

    叶佩芳弯腰拾着宣纸，恐怕是老头子气急败坏，随手抄起书桌上的物件朝林海强头上砸过去。叶佩芳轻声问：“海强，发生什么事情了，惹得你爸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海强老实回答：“妈，我把工作给辞了。”

    叶佩芳也愣住了：“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林乃容怒道：“还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又重蹈覆辙了！”

    叶佩芳：“感情……是和咏珊有关吗？对了，这次回来探亲，怎么没看见咏珊？”

    “妈，我和咏珊离婚了。”

    从林海强嘴里接二连三蹦出劲爆消息，叶佩芳先是一愣，然后两眼发黑，险些昏厥。幸好林海强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叶佩芳。

    叶佩芳紧缩眉头，不停地锤着林海强的胸口：“你这傻孩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爸妈商量一下呢？”

    林海强忍着身心双重的疼痛，咬牙道：“这一切都和其他人无关，只怪我自己是个混蛋。但是孩子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希望爸妈能够好好教导他们。”

    对屋内sao动浑然不觉的叶炀和林茉，正蹲在一排瓷制的花盆前，捧着脸观摩盛开的花朵。林炀给林茉逐一做介绍：“白色的是茉莉，红色的是月季，绿色的是绿牡丹。”

    林茉：“牡丹？还有绿色的牡丹花吗？”

    林炀：“其实这不是牡丹，而是一种菊花，只是品种叫作‘绿牡丹’。”

    这些话是林乃容曾对林炀说过的，林炀模仿大人的口气，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朝林茉卖弄学识。

    林炀没有等到他想象中的崇拜眼神，林茉起身，拍干净裙子上的灰尘：“就算花儿开得再美，也会有凋谢的那天。”

    林茉用手指抚摸娇嫩的花瓣，眼神中流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悲伤。

    若不是林炀偷偷翻过户口本，他这位同父异母的meimei只比自己小三个月，林炀会猜测眼前的孩童，真身其实是缩小的大人（因为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