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天铃的歪理

    推翻悲欢楼大业一事,石崑有着非常详实的规划部署。不同于五年前只会想着提升武功、从物理上把“石司命”变成“石司”,五年后他学会了多种手段削弱悲欢楼。

    其一,破坏玄铁矿生产线。悲欢楼特有的玄铁镖,是石家的矿山自开采自冶炼自锻造,产业一条龙供给的。石崑偷了些铁火炮,趁着矿里没人便丢进去炸了。矿洞一秒就塌了,修复起来则需要许多时日。

    此外,他与亦天铃一起偷玄铁矿的冶炼和武器锻造秘方,把绝版武器打成了通贩销售,一时间各种山寨玄铁镖在市面上颇为流通。石崑颇为自豪,这是楚阁主教给他的事——想来侠隐阁汇聚各家武功绝学,干的事大抵也就是如此。

    其二,扰其业务,砸其口碑。先是石崑假扮为悲欢楼代理人,行招摇撞骗之事,拿到甲方单子便跑去跟乙方发个匿名信,说那谁谁谁要杀你。一时间悲欢楼保密口碑砸锅,倒确实有几分效。石崑在此事中确实见证了人间险恶,多少人想买的命竟然是明面上的好友、同僚、家人、亲戚。但这法子不可持续发展,亦天铃出于对石崑的人身安全担心,让他也不要这么干了。

    所以二人后来改成了尾随刺客,去现场搞破坏。这期间,石崑和亦天铃的轻功和藏匿功夫都提升了几个台阶,但是终究也是太费时间精力的法子。所以再后来,二人想出直接去悲欢楼偷单子,战略部署到画出潜入地图后,石崑认为这风险太大,叫停了,没料想亦天铃仗着自己轻功厉害,竟然拿真的按照这地图潜入并且得手了。

    但亦天铃太野了,尝到甜头后竟私自又潜入了一回,便有了前文。

    除了行事太野,亦天铃的歪理也一套一套的。

    比如,亦天铃分析,每当二人经济拮据时,石司命派来的刺客身上总会揣些银票,可以在苏杭地区兑换,这是石司命来给石崑送钱送人头,检验武功进展成果了。石崑翻个白眼,说这应当是石司命额外发奖金,激励刺客更用力点刺杀二人。

    再比如,亦天铃分析,倘若石司命真的想置二人于死地,早就在石崑轻功还是三脚猫地炸矿洞时便将他当场毙了,毕竟炸矿洞动静太大,而石崑不只干了一次。石崑驳斥到,虽然我轻功不如你,但是我跑得也不慢!况且矿洞离太湖远着呢!

    再比如,亦天铃分析,今晚自己活着从石司命书房走出来了,石司命嘴上说得恐怖,但是实际上也并没有把自己怎样。石崑伸手就在天铃额头上狠狠一弹,说那是因为石司命的变态美学,要杀你估计是得让我看着,然后一点点折磨你到死!亦天铃听完身上一抖,石崑说完也感觉内心不寒而栗,表情也暗淡了下去。

    二人一起躺在榻上,沉默了一阵。

    天铃打破了沉默:“… 我还是觉得,你父亲不完全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你为何… 总是这般天真幼稚。”石崑垂下了眼角。

    “你瞧,今晚… 我至少知道他确实喜欢丹青之雅了不是… 我想… 再跟他谈谈——”天铃试图辩驳。

    “等他进了坟头,你每天对着墓碑谈几个时辰都行。”石崑皱了眉。

    “眼下就咱俩这武功… 他若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得是他在咱俩坟头谈谈!”天铃揶揄道,“到时候宁楚楚师傅来了,咱们托她带个话给石楼主… 就说混账变态石司命他绝后啦!!!悲欢楼没人继承,吃枣药丸啦!!!”

    石崑忍俊不禁,此前的阴霾氛围一扫而空。烟貘说得对,他俩在侠隐阁修的不是武功,是对口相声。

    自己其实原本不爱笑,也不爱讲俏皮话——都怪亦天铃。

    “崑崑…”亦天铃又柔声道。

    “… 说了… 不要那样叫我…”石崑皱了眉,但耳朵也红了。

    “你娘… 是什么样的人啊?”亦天铃问道,一只手覆盖在石崑手上。

    “怎么突然问这个?”石崑并非不愿意答,只觉奇怪,同时握住了天铃伸来的手。

    “咱们看小说的时候,都是从主角的视角出发的… ”天铃从手边捞起一本二人近日一起夜读的小说,“石楼主他现在呢… 就像是一部小说里的邪恶配角。但是假如以他的视角来写一本故事,会是什么样的呢?”天铃扭过头,钉钉看着石崑,“你不想知道吗?”

    “… 知道了又…?”石崑皱了眉,但随即舒展开了,“啊——是了,倘若那样,便能知道他的弱点和恐惧了——亦天铃,原来你这脑子还不算白长了。”

    亦天铃笑嘻嘻地放下书,回敬一般在石崑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夸人就不能好听些吗?”

    随即,她话锋一转:“所以… 你娘她是什么样的人…? ”

    石崑沉默了一阵。

    “不知道。”他望着这廉价客栈里的低矮的天花板出了神。

    “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 连石司命的医术也无力回天。她就这么走了。”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石司非告诉我的。”

    “那… 石司命有跟你提起过你娘吗?”亦天铃又问了。

    石崑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幼关于母亲的记忆,唯有挂在石司命房间里属于母亲生前的衣物。那些衣服色泽明艳,与这悲欢楼的格调完全不搭。他还不懂事时,曾因好奇而动过这些衣物,被石司命严厉责骂后,那些衣服便没再出现视野里了,大约是收进了箱底。此外还有印象的,便是母亲的画像——画里的母亲明艳动人,但都被堆在杂物堆里,蒙了尘——这还是石崑在家中仓库里探险时的意外发现。如今想来,石司命如此擅长丹青,大约这画也是石司命亲自画的。

    但石司命从未亲口谈起过石崑的娘。就仿佛这个女人不曾存在。

    就连到了娘的忌日,印象里也是石司非带着自己去祭拜。石崑甚至不记得石司命有去过娘的墓。

    在叔叔石司非嘴里,自己的娘是一个原本明快纯真、婚后郁郁寡欢的女子。石司非曾数着哥哥石司命对发妻的种种不是,乃至变态行径。例如某段时日,她忤逆了石司命,以绝食抗议,便被石司命锁在地牢里饿了三天三夜。若不是石司非偷偷送了吃的,她可能饿死了——

    “我忍不住插一句——”亦天铃打断了石崑这打捞记忆的娓娓道来,“你叔叔是不是也喜欢你娘啊?”

    “什——亦天铃!!你在胡扯些什么???!!”石崑狠狠皱了眉。

    “兄弟俩爱上同一个女子… 女子摇摆不定,最终选择其一成婚,但却后悔什么的,这不是很常见的话本剧情嘛!”亦天铃煞有介事比划着,“说不定石司命这么变态… 是因为你娘红杏出墙呢?”

    “这都是什么狗血三流狗屁剧情啊——还有,不准对我娘不敬!!!”石崑凶神恶煞瞪了一眼亦天铃。

    亦天铃自知这玩笑确实开大了,清了清嗓子,便道了歉。

    这时,一只鸽子捎了传书飞来,停驻在窗棂上。

    石崑抢先一步拆下了信筒,看着看着神色凝重起来。

    “是楚阁主有新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