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你一念
听到池雁念诵，其她三人都望向她，只这一句，念得无比肃穆。念完了，黄善善道：“师姆，那位前辈也来过这里？” 那位前辈，是说谁？ 池雁知道姚英和周锻两位疑惑，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将手上拿着的东西给两人看，一边道：“此画卷便是那位前辈留在桃花帮之物。” 姚英走近了两步，就看清了，池雁手里拿着是一卷画轴，似乎是成套的，因为最右首上标了个“十一”，应该是序号。而画轴上画的，是许多幅线条简单的画，每幅画边上都有一列或几列小字，看着倒更像是文字卷轴，画不过是在释义。刚这么想，姚英就觉得画轴正中的那幅线条简单的小画怎么这么眼熟，心下一惊，抬头望向离她们最近的那残存的壁画，才反应过来，这小画，竟是临摹的这里的壁画。 目光往远处去看，保存得还算完整的壁画，都被临摹到了这一卷画上，描绘她们治水的就有好几幅，还有开山道、种稻粱、试百草、建高塔、炼刀兵。 姚英想起来池雁说“那位前辈”，就去看画轴的落款，转到最左卷尾，落款两字，竟是“雨画”，字迹和她在风城主楼看到的那个“雨画”，不说一模一样，也是非常相似了。 李星月也到过桃花帮？姚英一想，桃花帮成立有百年，李星月是活跃在数十年前的人物，时间上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兰香女子书会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和桃花帮有很大的重合。 周锻也惊讶。她小时候就听过星月大侠的故事，这位曾贵为公主的传奇侠客，执剑闲情览天下风月，行侠仗义，潇洒如风，来去无常，是十分神秘的一位英雌人物。她自然也知道这位李星月前辈的字是“雨画”。主楼那副“雨画”追人的画她当然也早就见过，只是她对前人的八卦没那么感兴趣，也就从来没在和姚英聊天的时候提起过。 这位星月大侠，原来到过这一处山影密境，还临摹了这些壁画。画边的那些小字，写的就是她在看到这些上古遗存下来、却早已不为后来的人所知的画时，所发出的感慨。悲哀有之，怅然有之，更多的则是不平与怒意。 她们风城的人，对于几乎失传的真相，当然比外边的人知道得多得多。因为她们的坚持，才没让那些男所编造的谎言渗 透进来。 这一幅画边，小字写的注，意思也很直白了：女性作为创造人族的创生神，带领着她（们）的族人们，补天仅是她们做过的丰功伟绩之一。然而执笔的是人，守着执笔之人的，也是人。当女人们不再防备她们所多余创造出来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一点点地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过了笔，将一切都歪曲或是抹去，仅剩了个女娲补天的传说，却又要编排一个男“夫”来压在女娲头上。 “原来星月大侠前辈，到过这里。”周锻说，和姚英一样，看这画卷看得十分专注，边看边去对比浅湖沼泽中的那些壁画。终于将这一卷对比着看完了，周锻想起一事，道：“我之前读过兰香女子书会的那卷《神女记事》， 是参考了这个写的么？” 池雁点头，道：“是。不止兰香女子书会，越嵋山故事堂和神女渡那里也有几份临摹本。”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有些感怀的神色，接着道：“我这里的一份是原稿。是星月前辈赠予先师，后来才传于我。” 为什么知道了真相，也只是记录下来，然后由擅长笔墨的姐妹去写一些故事？ 在人族混乱的秩序依然没能得到修正的当下，直接拿着原稿画卷出去，或是干脆直接搬出这些壁画原物，然后拿大喇叭去喊，说历史原本是这样这样的，后来被如何如何歪曲了，女人本就是创世神，女人做过如此如此的丰功伟绩，也不会有什么人听的。 人族数千年的逐渐失序，在以坚定的拳脚去劈开禁锢、强硬地去创造一道又一道的契机的同时，似乎对于人们脑中被那些男所灌输进去的荒诞谎言，只能春风化雨地一点点地去讲，只能靠她们不停地去书写，去讲述，去消解，去破除她们心中迷障，去助她们放开拳脚。 而且，其实纠结这些，也是细枝末节了。最重要的，是谁掌刀兵。掌了刀兵，才能势如破竹，势不可挡，就算是没有过的，也能写成有过。过往已往，重要的是执掌未来。 听说南边也有大大小小的女子武会，也有桃花帮这样一个与暗堂相似又不同的全女门派，在暗中伺机而动。因为之前曾在物流公司实习过，姚英也有在这方面多加注意，包括风城在内，由大大小小的全女门派、以及南有默大将军和明海公主两方的人，传承前辈英雌们的努力，维持并不断扩大着一个已经相当庞大的信息和物资的流通网络。 姚英短暂出神，听池雁又道：“不瞒两位侠士小友，我们也是才知道这一卷临的壁画，原来就在这山的深处，在这山影密境之中。也是机缘巧合，竟能亲眼得见。” 她们看画的时候，黄善善蹲在水边，正试图用一枚花果干去喂灵兽红狼的分身。红狼并不吃寻常食物，但也很有礼貌，凑上去嗅了一下味道，用一只前爪沾了点水，在一块稍平整些的石头上写了个“谢”字。黄善善理解了她的意思，也不坚持，笑着说“别客气啦”，一边将花果干放进了自己嘴里。 这会儿黄善善站起身，对姚英和周锻说：“先前我还问师姆，这些画的都在何处。原来是在密境里，难怪我每次出来玩，都找不见。这一卷的是找到了，其她卷的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是第十一卷画轴，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前面十卷。李星月前辈行走江湖，竟积累了这许多珍贵的记录。 黑雾散去后，她们看得清楚，从这里似乎并没有路出去。左右两侧，砂石滩紧挨着山岩壁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简直像是一直延伸到宇宙洪荒尽头似的。向浅湖沼泽深处望过去，也是一样，望不到尽头，似是直接连结到了九天星辰之上。 难道是连结到承启说过的“其她诸天”吗？姚英忽然有些好奇，但现下当然不是什么冒险探索的时候，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往回走，沿着来时的路，应该能回外面去。 另外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说道“走吧”，她们转身向身后的山洞走去。姚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她们陆续走进山洞内的同时，那不知上古何年的废墟遗迹，重又隐没入了黑雾之中。 四人加二灵兽分身，走过了浮石桥，穿过巨大天井。接着沿着山洞往上走，走出山洞，沿着山壁，回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从石刻小径往下走，回到了沟壑间那片发光的树林。 四人都没怎么说话。树林里很安静，树身发出的光芒轻柔地照耀着她们前行的路。不多久，她们走出树林，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澄澈的星光落满眼底。接着她们翻过了落石堆，来到了先前她们遇见的山崖下边，暂时休整。 虽然知道水惜分身应该已经联系了妫环那边了，就算暂时还没，承启通过红狼应该也知道了，但姚英一出来，还是先用妫环给的符往回报了平安。 四人在山崖下刚坐下来，一阵微凉的清风从沟壑之中吹来，轻轻拂面。红狼分身往上一跳，有点像是想要抓住那风，落下来后，又回到了姚英脚边，蹲下来，闭眼休息。随后池雁说道：“那面屏障又起来了。” 水惜分身仍是待在指虎里，只冒了一丝几近透明的银白光丝出来，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多谢”，看起来像是用清水写的一样，在她们读完后，很快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回到风城之前是不是就一直待在她的指虎里了，不过姚英也不介意。 她们起了篝火，烧了些水，又烤了些干粮吃。 这一趟出来，能带的东西有限，周锻这次只带了她的一只微型木头人来，能帮着捡拾树枝、清扫篝火残迹，节省了她们不少精力。姚英想起来书外世界的扫地机器人，不知道这里的科技树最后会是怎么发展的。不说更远的将来，眼下，最可能帮助实现大规模逆转突破的，就是火器了，周锻近来也更多关注研究起了南无寺那边送来的各样新式火器模型和图稿。 休息的时候，池雁和黄善善跟她们说了些桃花帮的趣事，也说了两件星月大侠在桃花帮时的事，一件是中元百鬼捉不净，另一件是青竹林做识字歌，都很有意思。 周锻也说了件星月大侠在风城时的逸闻，也不是故事，就是星月大侠那时候带来了不少她收集的武器图谱。当时的风城武器匠人姐妹们都抄画了下来，原件没留下，星月大侠又带走了。她们打铁铺和武器铺的人都有在工坊内摆放一张星月大侠画像，姚英想着之后要留意去看一下。 池雁就说，她们不是修这一道的，所以不太了解，但桃花帮的书楼内大概也有些图稿留存，是不是原件就不知道了。 在天空晨曦初放时，两边道别。不知池雁和黄善善接下来要去哪里，没说，姚英她们也没问，大概就是行踪不定，随心而行。不过接下来有大事即将发生，也不一定是全然随心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事关机密，她们更不该问了。 姚英和周锻往来时的山道走，半道牵了等候在树下的马，回风城去。前头她们往山里深处走的时候，将马系在了树边，用了带来的纸符，拍在树上，用这符的简易守护法阵护着马儿，一夜无事。 回风城的路上，她们又短暂地在那个县城休息了一下。吃饭的时候，姚英看到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一幕。 她们当时坐在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吃饭，就看到街那边走来两个人，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老奶奶牵着小女孩走过来的时候，姚英就听那个小女孩说：“……姥姥，田彩绣好厉害，要是我以后能成为她那样的人物就好了。” 这个人名引起了姚英的注意。一般人是不知道南有默大将军的真实性别的，所以一般要提女性从军的厉害人物，现在进行时的那种，就会说田彩绣。 安远将军田彩绣，是南有默麾下的唯一一只娘子军的领头人，常驻北部边境。田彩绣年轻很轻，擅用弓箭，力气很大，能百里穿杨。她曾孤身入雪山救人，以一己之力屠熊和狼，是一个十分凶猛的人物。 在曾追随青郡主的前代娘子军统领曾三娘忽然被赐回乡之后，南有默极力主张保留娘子军，才临时从军中选了已有些声名在外的田彩绣为新的统领。因其年纪尚轻，朝里的那帮老头们和上面都觉得无甚威胁，一时也就没再坚持要撤了娘子军。 姚英的目光追着那边，看老奶奶带着小女孩，走到了街角，放下了背着的木箱，打开来，拿出了一块木板放到墙角。木板上写“武戏实打 多谢捧场”八个大字，字迹挺工整的。接着老奶奶拿了一柄折叠木长枪在手，一声极洪亮的要喝之后，开始舞动长枪。 小女孩将一只木头碗放在了前面，随后也从箱子里拿了只细竹竿出来，学着老奶奶的动作比划，动作灵活，学得有模有样。 陆续有过路人被吸引，驻足观看，不时叫好。看得出来这位老奶奶是会一点拳脚功夫的，长枪舞得炫目，如山中激流，令人目不暇接。周锻当然也习武爱武，虽没姚英和承启两人那么痴，和姚英一样，看得精彩，就用力鼓掌捧场。 吃完了饭，那边也中场休息了，她们走过去，在那只木头碗里放下一串铜钱。随后离开时，姚英听到小女孩对老奶奶说：“姥姥，我学会了这一式，是不是武馆就会收我了呀？” 姚英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追上了周锻。原来是要去风城武馆求学拜师的。 外边时不时就会有女孩来风城女子武馆求学。在很多时候，其实也是求一个庇护。风城武馆的规矩很严，入了武馆之门，便算是风城之人，不管家中还有何人，都不算数了。照顾家中可以，但有许多规矩要守，例如每月补贴的月钱决不可拿去养家中兄弟或各种男性亲戚，警告后二次违反者就会被逐出武馆，不得再拜师。当然，如果家中这些男性亲戚来闹事，是会被打走的。所以这对于一些被家中“父”兄拖累不堪、又有所觉悟的女孩们来说，如果能入风城武馆，得风城庇护，那是再好不过的出路了。 因为现实的方方面面的因素，风城武馆的门是非常难入的。也不一定要有武学天赋，但一定得是心志坚定，对于世间之道有一定的悟性，并能付之于行。 说到底，武馆并非施粥行善的“善”堂，而是培养行侠武者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与这也要救、那也要救、“男孩儿也很可怜啊”的所谓“善士”之流，是最格格不入的。 那些所谓“善士”，不过是与水鬼同流合污的岸边小鬼罢了，风城的姐妹们都是这个想法。风城内流传着一个有关水鬼的故事，姚英听承启说过的。书外世界其实也有姐妹说过类似的故事，承启说的只是略有不同—— 传说，水鬼被她的“夫”与好大儿推下水，困于水底，怨气极重。要救吗？水鬼是救不了的。水鬼只盼她的“夫”与好大儿来捞她一下，也不一定捞她，再往下踹点也行。时间一久，水鬼寂寞，也盼能来更多的水鬼陪她一起。 所以说，救不了的。传说中，连女娲大神都救不了水鬼，反倒给水鬼背刺，最终极其失望地去往了其她诸天，与水鬼泛滥的人族自此隔绝。 救不了，却也不能让水鬼害人，有空就超度。没空，就只能将水鬼隔绝起来。超度，就是说等人死了以后，才会做的法事。也就是说，至少活着的水鬼，她们是不会去碰的，若是一定要接触，就只能用手段去隔绝起来了。更重要的是，要在地面上，去减少水鬼的产生。 有没有水鬼超凡脱俗，自我觉醒，从水鬼变为了水中蛟龙，杀伐决断，尽力灭去祸源也就是女人创造生育出来的男？这千百年来，自然也是有过的，不过都是些迷迷糊糊之中被水鬼附身，可能将要成为水鬼的。 例如，长河公主李慕兰，承启说。 关于长河公主李慕兰，姚英听说的要多一些。故事细节或许有误，大体来说，就是，或接着睡去，或醒来，就在一念之间。只是如果醒得太晚，就只能是万般遗憾了。但前人遗志，她们是好好听到了的。 姚英跟着周锻走出街巷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老奶奶指点下开始挥舞手中一把软剑的小女孩，心想，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在武馆再遇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