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损坏的发电机
餐厅在一层，二层大多是cao作室，米拉和安娜的那个勉强能被称为办公桌的四角桌子就在楼上，今天早上被雨淋湿的外套也在那里。 安娜从二楼的楼梯上急匆匆地下来，她穿着平时在地下最常见的那身棕色工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她的手腕。 安娜将短发扎在脑后，她凝眉时的表情严肃，米拉几乎没见过她笑的样子，她与米拉的身高相差无几，几步跨下台阶，只说了一句“和我一起下去”就没有停留地继续向下走。 想要接近发电机只能从楼梯下去，站到地下空间的最低层，面对着二十多米高的铁皮外壳，打开最下面那个半人高的铁门，那里是唯一的一个cao作口。 安娜又跨下最后几节台阶，踏上底层的平地，迈开大步朝着发电机走去。发电机周围都是几个深嵌在地面上的散热器，散热的机面朝上，未免有人出意外或是东西落进去，散热器周围用铁柱的栏杆围着。她路过栏杆，弯腰抄起了一把靠在栏杆旁的扳手。 米拉紧跟在安娜身后，腿边坠着的苹果正随着她的步伐在口袋里东摇西晃，她看见安娜单手拎起那只扳手，扬眉观望了一周。 哦？米拉有些幸灾乐祸地睁大了眼，有人要倒霉了。她立刻转眼去看周围，猜测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 下一秒，耳边是安娜的吼声：“是谁又把工具放在这里！”盛怒的女人皱着眉，根本不需要言语的加持，只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怒意，她抬起右手，扬了扬那把扳手，“过来拿走。” 地下越接近发电机的地方，噪音越明显，但无论环境怎么样，安娜的声音总是如此清晰。 米拉看见最右侧墙边有一个人闻声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瞄了一眼安娜的位置，见她立刻抓住了自己试探的眼神，只能放弃蒙混过关的想法。安娜等着这个男人走近，将扳手递到他手边，不等他从嘴里磨蹭地挤出几个字就擦肩而过。 米拉第一次和安娜见面是她签下学徒合同的那天，带着她走到地面下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白衬衣，脖子上戴着黑色围巾的灰发女士，她的灰色短发长度正好在耳垂一下，脚上穿着一双短跟的蛇皮花纹靴子，在行走时留下清脆的脚步声。米拉没有记住她的名字，因为对她来说，这位灰发的女士是“只见过这一面，以后也许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她们一同乘电梯来到地下，她随机询问路上偶遇的一个人，“安娜在哪里？” “下面。”那个人这样回答，朝发电机的最下面努了努嘴。 米拉好奇地向下探头。 这里就是大楼神秘的地下部分，但给她的第一印象只有格外老旧的环境，尤其是和明亮的地上相比。 她们从楼梯下来，发电机旁有不少人，米拉正暗自打量着谁会是安娜。也许是那个侧头正在和别人讲话的短发女人？她侧身站在米拉视野的右边，身材高大，一手插兜，随意地靠在散热器周围的栏杆上。 米拉收回目光，正想询问身前的女人就听见她朝着前方喊了一声：“安娜！“ 在发电机最下方的那个敞开的门里，一个女人在弯腰探头进去在检查着什么，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退出来，转身看过来。 一个瘦削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背心，露出修长的手臂线条，那扇门里黑漆漆的，她身下又穿着浅棕色的裤子和相似颜色的鞋，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角落里，米拉甚至都没察觉到那里有人。 安娜看清来人是谁后，弯腰将手中的工具靠在了墙边，她走出来离开了阴暗的角落，米拉这才看见她的脸和她手臂上明显的肌rou线条。 她站在两人面前，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扯出一条灰扑扑的布条，低着头一面听另一个人讲话，一面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她认真地将手指上的污渍抹去才转头用目光与米拉相遇。 安娜的瞳孔是金色的。 米拉越走越近，腿边的苹果随着步子碰撞着她，应和着面前庞然大物运作时发出的噪音，喑哑又规律的撞击声，如同催眠曲。她站在安娜身后，看见身前的女人几个大步走过去，弯腰拾起靠在墙边的工具。 地下的光线聚集在她侧脸，勾画出她脸颊消瘦的阴影，这个场景和初见时相似，米拉如梦初醒，有一种从清澈的水中探出头的感觉。她立刻伸手，用靠近发电机的左手去拧门上的锁扣。 安娜回头，伸手按在门边，示意米拉停下来：“别着急。” 米拉伸出去的手还挂在把手上，她不明所以，又听见安娜问她是不是知道问题在哪里。 安娜指的是发电机受损的地方，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把发电机比作一个永远转动的陀螺，陀螺表面某个微小的凹痕会倾斜它转动的轴心，细微的摆动会逐渐变大。它的轴心不稳了，无论工程师如何辛苦地去做调整，它终究会慢慢偏离位置，最后毁掉整个发电机。 除非将那个发生破损的地方修好。 安娜就是这样想的，她想打开发电机，看看到底是哪里坏了。但是为了达成这一步，工程部不仅要将二十多米高的铁皮板一块块地拆下来，还需要首先停掉发电机。 西南区唯一的发电机从没停过，再加上上上下下拆装面板会花费的时间，这个想法从未被肯定过。不过现在有了米拉，这个年轻哨兵的大脑像读取仪器数据的接口，附在她个人简历后的模拟成绩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六的测试者，这百分之九十六中就有安娜。 百分之九十六，这是一个绝无可能的数字，没有人能够得到这么高的分数，安娜偶然看见这个年轻哨兵的模拟分数便决定了，她一定要得到米拉。 哨兵的精神力展开甚至不需要安静的环境，她深呼吸了一次，几乎就在眨眼间，扩展的精神力就包裹住了高大的发电机，安娜被笼罩在其中，那些侵略性的思维像流水般略过了她，涌向她身旁的机器。 头顶第三块板覆盖的地方，哨兵在最终朝安娜点头前再次确认了位置。在这之前，她从未认真审视过这个庞大的机器，安娜从没向她提出过问题，而米拉也乐于将事情搁置在一天又一天之后。 安娜沉默点头，“行。”她打开那扇低矮的门，手提着扳手就钻了进去。 有机械师在，米拉这个学徒从没进去过，她从外面将门关上，然后不知道安娜是怎么做到的，回荡在整个地下格格不入又刺耳的声音不久就消失了，只剩下机器顺畅的旋转声。 哨兵彻底收回了精神力，她甚至顺便清点了一次在场人数，其中包括远在二楼cao作室里坐着的管理员。她只是忍不住这样做而已，感受到不远处沉云对她不赞同的警示，米拉侧过脸冲那边撇了撇嘴。 再弓着背退出来，安娜的手上沾了黑色的油渍，那个顺手的工具被重新扔在了墙边，她面无表情地朝门外的米拉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站直身体找到了楼上隔窗观望的那个管理员，她的目光锐利如箭，射向楼上。 沉默的交流在这一刻完成，安娜转身回来关上了门，米拉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