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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二

    沈清到盛家到时候是清平二十一年十一月十日,她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日光照的人暖烘烘的,她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有各种声音,她紧张极了,也不敢掀开帘子看,只能细支起耳朵,仔细听。京都人说话声音跟永陵不一样,感觉像以前哥哥给她唱的小曲里,威武将军的声音,又踏实又厚重。沈清按耐住自己的激动,想着以后就能见着了,不急在一时。她想起以后长大了,带母亲来逛这条街,她一定给母亲买许多东西,母亲喜欢的,都买给她。沈清笑起来,笑出了声音。马车外的仆从听见动静,以为她是闷了,便道:“姑娘,再走一条街就到了,姑娘别急,我们夫人少爷都在门口迎姑娘呢。”沈清听见这话不敢再出声音,只轻轻答道:“知道了。”

    过了半晌,沈清有些困了,正迷迷糊糊,马车停了,她听见马车外面有乱乱的人声,都在说:“可来了,可来了。”沈清晃晃脑袋,看见马车前的门帘伸进一只手,她便把自己的手搭在那人的手腕上,呼一口气站起身来。她顺着那人的力气,从马车里出来,外头的日光刺的她眯了眼,她在马车外直起身子,先看清了牵她的那个人,一个小丫鬟,看到沈清看她,她微微一笑,有些腼腆的样子,沈清也回她一个笑。这一笑间,沈清便心安许多。

    她走下马车,才抬起头来看清门口的人,盛夫人站在一群人的前面,她笑的很好看,温温柔柔的,虽然站在阴影里,却还有一种阳光普照的感觉,六岁的沈清觉得她比在永陵见时更好看了,沈清行礼道:“姑母好。”盛夫人高兴的把沈清拉进怀里,说:“好好好,可算是到了,大家都盼着你呢,来,见一见,这个是你哥哥,叫他怀明哥哥。”沈清才看见旁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很不耐烦的样子,沈清小心行礼道:“怀明哥哥。”盛怀明切一声就跑回盛府,手里拿着一个弹弓乱弹。

    “这孩子。清安呀,你别介意,男孩子就是皮一些。”盛夫人边说话,边牵着她往里走“清安在自己家是跟mama睡,还是自己睡呀。”沈清小心跟上盛夫人的步子说:“自己睡,我四岁就自己睡了。”“这么厉害呀,那在这里也自己睡好不好,姑母在后院给你开了一个小房间,就在我房间边上,好不好。”“好,多谢姑母。”盛夫人见沈清听话又懂事,心里很安稳,她想着自己儿女福分薄,如今也算儿女双全了。以后好好养着这个孩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养。

    “我在盛家的前四个月都很好,就是盛怀明时常拿我当弹弓靶子,让我替他抄书,时不时往我饭碗里放石子,在我床上放毛毛虫。刚开始我还常躲在被窝里哭,后来倒也渐渐习惯,有时我甚至和他们有一家人的感觉,觉得哥哥欺负meimei也是正常,现在想想,真是很蠢。姑母倒一直待我很好,我想去哪她也乐意带我去,只是不能去很远,我也很满足。我每天都给母亲写信,那时觉得,很快就能和母亲一起去玩了,这日子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直到那一天。”

    清平二十二年的初春,天气暖的很早,正午的时候人在屋里只穿一件厚单衣,就不觉得冷。那天正午和往常一样,盛家人吃完午饭便开始午睡,只留下几个小厮看门。沈清没有午睡的习惯,她总会在这时候给母亲写信,初春的正午阳光不会刺眼,总是暖融融的,沈清挑一个阳光好的地方,把凳子搬过去,自己蹲在地上,一边晒背,一边写信。昨天她刚学到辛弃疾的一首诗,最喜欢其中一句:“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正想写给母亲,笔锋正落在去字上,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一个人。沈清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扛起来,往床边走,她的信掉在地上,毛笔的笔头晕在纸上,正好盖住了她刚写的诗,她还想,一会要重写这张了。

    沈清刚这样想着,扛他的那个人便把她扔在床上,她才看清,是盛怀明,她以为他又在恶作剧,生气地说:“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我告诉姑母去。”说着便要起身,但盛怀明今天跟平常很不一样,他的脸红的要命,眼睛像要喷火,如同是喝酒了一样,听见沈清说话,他也没回答,便要扯沈清的衣服,沈清吓坏了,大声叫起来,可还没出声,盛怀明便把她的嘴用枕头布堵上,沈清缩到床里面,盛怀明一把把她拽出来,沈清觉得他今天一定是要杀她了,她还在反抗,两个手去抓盛怀明的脸,但盛怀明的力气太大了,他把沈清的手压在枕头下面,整个人骑在沈清身上,沈清衣不蔽体,盛怀明的手在她身上游走,胡乱咬着她的脖子和肩头,身下似有一个硬东西在乱戳,嘴里还模模糊糊说着:“赵兄就是。。这样,那天在。。楼里,我。。见着的。”

    沈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觉得他咬的很疼,心里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庭外阳光这时正照过来,有什么亮光闪过她的眼睛,她心里一动,便去拔自己头上的小簪子,那还是母亲送她的礼物。想到母亲,沈清滚下两滴泪来,也生出无限的勇气,她拔出簪子,狠狠地插在盛怀明的一侧脖子上,血一下流出来,盛怀明疼的滚到地上,沈清抓过衣服胡乱一穿,拿出柜子里的小包袱,她记得里面有一张地契,接着就跑出了屋,盛怀明这时还在喘息,看她跑了,才想起叫人,他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啊,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时沈清已经跨过盛家的门槛,初春的狂风忽然刮起来,带着尘沙席卷而来,沈清被迷了眼睛,却不敢停下,她在京都的街道上跑着,平时看着纯朴厚重的房屋,此刻都狰狞起来。路上空无一人,显得街道又大又宽,小小的沈清只觉得心要跳出来,口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可这街道那么长,那么长。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城门口,她看着紧闭的城门,心里一片冰冷,她走向守门的士兵,身上因奔跑而起的热气蒸腾起来,如今被风一吹,只觉得冷的打颤,她大口喘息着,还没等靠近,守城的士兵便亮出刀来道:“今日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出城,请速速离开。”说完,大概看清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心下不忍,柔声道:“小姑娘,今天城里要出大事,要出城是不可能了,快些回家吧。”沈清不敢再往前靠,她失魂落魄的往回走,手里包袱惨淡的一晃一晃,沈清从来没这样绝望过。

    屋子里静极了,徐园浑身打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沈清也在发抖,她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过了好久,她才继续说:“我在一个破庙里躲了一夜,第二天还是被盛家人找到了,回去之后我便大病一场,病的时候,我就在姑母的屋子里住着,她也不和我说话,也不让我见人。病好之后变把我送到后院的院子里去了,从那之后,再没出来。盛家也不算亏待我,我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只是不让我跟人说话,我写过的信,总要姑母看过,才能寄出去。我十一岁那年,母亲病故,我都没能回去。”说到这里,沈清脸上有了悲色,眼里泛起潮气,之后再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徐园站起来,走到沈清身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沈清放松下来,说:“真是说了好多话,徐姑娘,在盛家过了十年,那么多日子,如今就好像只过了一天似的。刚被关着的时候,我想过好多法子逃跑,有一次翻墙,还把腿摔断了。还好,还好跑出来了。”徐园听见这话,说:“当时,你要能跑到官府去,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是啊,徐姑娘,你知道见到你我多高兴吗?你来了,我就不用背着真相在黑夜独行,盛怀明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对吧。”沈清看着徐园。

    徐园脸上惨淡,却问道:“你怕吗?名声。”

    沈清坚定都说道:“人言之下,谁能穿一件完整的衣裳,但是,有罪之人要付出代价,真相和名声之间,我选真相。”

    徐园叹一口气,说:“那你跟我走吧,你杀人要付出杀人的代价,盛怀明也会有他的代价,大理寺会公道裁决的。”

    沈清眼睛惊讶的张大嘴巴,说:“徐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杀人,谁死了?”徐园也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门却被人推开,桌上的灯火被风一激,一下子灭了,徐园此时已经拔刀欲出,挡在沈清身前,大声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