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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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都 涩谷寿比惠 9:00 “陈小姐,要喝点什么?” 骤然听到陈雨原以外的声音说中文,陈今时还有点不适应。她从六岁跟父母移民日本,到现在已经近十年了,父母去世后身边就没有了中文的环境,还能对母语顺畅使用应该归功于父母教育的早。 “白水就好,谢谢你。” 她没有入乡随俗改一个日本名字,所以周围人也都得别别扭扭的念她的中文名,发音多拧巴的都有,所以乍一听到这声标准的“陈小姐”,还挺不习惯的。 她捧着年轻男人送上来的纸杯,坐在这间写字楼一楼大厅的接待室里,深蓝色麻布料的长外套向后铺散在单人沙发上。 今天是周六,来涩谷逛街的学生铺满整条大道,一周就这么两天能脱了校服,男生女生都把自己往新鲜了折腾,陈今时却穿的比校服还寡淡。 私立联华学院那身制服,为了保持身形的笔挺漂亮,几乎是紧接着每个人的身线来裁的,穿在身上绷得像束腰一样,好像皮外边又糊上了一层皮。 要不是不想引人注目,周末褪了这层皮,陈今时恨不得穿背心大裤衩上街。 她骨量大,身形高,穿校服裙露出腿还不觉得有多瘦,反倒是换上宽松的风衣长裤,风从衣摆,从裤腿钻进去,布料跟着晃动时,里面就像没了骨rou,只剩一层皮似的。 还没喝完这杯水,衣服上挂着咨询经理牌子的中年女人过来迎她,陈今时起身,熟练的跟着她穿过一楼大厅走进后面的办公区。 其实她已经对这地方很熟悉了,并不需要人引路,只是给大厅里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做个样子的,别看着像这儿的内部人员。 办公区是反向设计的,长条形的房间,从大厅外面看着大,进来后却意外的小。两人绕过最内侧的办公桌,打开一扇好像通往杂物间的门,里面却是一部加装的电梯,电梯里没有楼层按钮,只能直通四楼的一个房间。 事实上,这一整个一楼大厅都是障眼法,这栋写字楼的401,才是陈今时的目的地。 401里面,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男人朝她鞠了个躬:“陈桑,好久不见。” 他穿着和街上的白领没有半点区别的便宜西装,脸上的假笑和每一个社畜都如出一辙,一声陈桑发音也不伦不类,如果不认识他,谁能想到这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六个月前才来的日本呢? 【真是老狐狸——】 陈今时回了个鞠躬:“本园君。” 这人叫徐本园,现在叫本园余人。明明屋里没有别人,俩人装模作样的桑啊,君啊的叫,互相恶心的意思昭然若揭。 至此,这间咨询公司的全部员工就都登场了。 没错,这间挂着白川中日咨询服务公司牌子,坐落于涩谷商业区,不说是黄金地段,好歹也被各大中小it公司包围,这么一间公司真的干实事儿的员工就只有上述三个人。 前台小哥负责把无关的人引走,把真正的客人引进来,咨询经理和这位挂牌董事长本园徐,负责开展公司业务。 “陈桑,资料已经发送过去了。”他把陈今时的u盘拔下来,连着从档案柜里抽出两叠纸一起递过来:“这些是这一周陈雨原先生发来的信息,另外一沓——”他指着左边那叠资料:“是您上周四发消息要的东京私营媒体的汇总资料。” 对于一间公司来说,档案柜里的资料并不多,但如果说里面的资料没有一条是与陈今时无关的,并且都是在在六个月里积攒的,那这信息量就非常恐怖了。 并且由此可知,这间咨询公司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客户就只有陈今时一人。 这是一间由陈雨原出资搭起来的空壳公司,没老板没员工没业务,甚至在日本法务局去查,连注册法人代表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姓白川的日本人。 这么拐了个弯,不说毫无破绽,起码做到了让公司明面上看着和两个姓陈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它诞生最大的作用就是作为两人信息的中转站,搭起横跨华国和日本的信息桥梁。 由于种种限制,陈雨原能来日本的时间非常有限,为了保险起见,两人之间的合作也不能被察觉,所以就连电话和信息都不会在手机上随便发。 为了保证陈今时在日本行动更顺利,他把下属调到日本方便陈今时调动,套了个咨询公司的壳子,汇款也更方便。 即使两人任何一方被警惕,察觉出问题,都牵扯不到另一个人身上。涩谷这个地段本身也是流行商业区,作为高中生,即使陈今时频繁出入也并不突兀。如果真的查到了这个公司,也大可以用咨询升学和国籍调动的问题来解释过去。 她翻看着手里的东京私营媒体资的资料,从建立时间、创办人到运营内容、发展现状简介,都规矩的分类在表格里。 这是她周四交代徐本园去汇总的,两天多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他们效率很高,没什么可挑刺的。 要说还有什么不如人意的地方,就是—— “陈桑,陈雨原先生的电话。” 陈今时眼睛眯了一下,睫毛的阴影打在脸上。 【就是,到底是别人手底下的人】 ——————————————————— 陈雨原把打印出的资料粗略扫了一眼,递给一旁被叫过来的化验师,用抽屉里的备用手机给日本那边打了过去,通线后大概十秒就被接听了起来,但那边没出声。 “喂?陈今时?”和他打电话的时候,陈今时从不会先说话。 “嗯,是我。”那边在电话里显得更低沉的声音传来。 “资料收到了,是那个日本小子的验血报告?特意发过来是药有什么不对吗?”传过来的东西一共两份,除了已经打印出来的文档还有一份段视频。 他把视频打开,这是一段日本便利店的监控视频,监控实时记录的时间显示在周四的晚上六点。 “这是上周四给小野平泽用了第一版药粉之后的监控,他清醒的时间比你发来的药效介绍上的要晚近半小时。” 监控里,带着口罩看不清脸的便利店店员把泡好的泡面递给唯一的客人,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根据陈今时的话,这人显然就是小野平泽。 在窗边桌吃完泡面的男生,在大概十分钟后,头倒在胳膊上,突兀的陷入了睡眠。 店员在五分钟后走过来,用力推了推他也并没有让他清醒过来。 随后,男生的泡面桶被收走了,店员把桶处理掉后,又将闭店整理的牌子挂到了门口。 视频快进了四五分钟,店员拿着什么东西折返回男生身边,虽然以监控的画质并不能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就暴露地很明显了。 他动作迅速的把男生的袖子挽起来,随后突然出现的红色解释了一切——他在抽血。 直到店员完成动作,把一切恢复回正常状态,已经过了十二分钟,全程男生没有半分察觉。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五回到学校,我看他确实有神情恍惚,但是那天中午的事情他还是记得。你的药是怎么通过实验的。” “嗯——” 陈雨原回忆了一下:那天他去日本,中午和陈今时在学校转接了一下新药,没想到被这小子听到了,本来两人都没在意,谁知道下午那小子就莫名其妙的提了一句一直在学中文,不确定是不是在点她什么。 【“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陈今时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只能理解为他非常渴望成为我们在日本的第一个试药员啊”】 这个新品是目标产品正式生产前的试验品之一,一款神经类药物。服下去后最大的表现就是快速进行短时间昏睡,短期产生失忆,记忆混乱等症状,长期则伴有焦躁不安,易怒和重复性强迫行为。 对于外行来说,这症状听着和GHB或者一些名声如雷贯耳的毒品区别不大。 但它最大的突破不是在精神上,而是在身体上。这款还没有被正式命名的化学药物能做到对精神状况伤害很大的同时却对身体的影响很小,起码表面上很小。比起使用甲基苯丙胺产生的明显的多动、皮肤发红乃至头痛、抽搐、生疮等一系列明显的反应,这款药物少量服用后最大的不适也就是偶尔的胸闷和头晕了。 身体没有明显症状就很难反应过来去医院检查,它没有很强的成瘾性,可能等药物被身体代谢掉,都不会察觉到自己曾经中过招,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但在被影响的时间内,精神会处于恍惚状况,时常感到焦躁,更便于cao控,如果有催眠需要的话,也是非常优秀的外力辅助。 “嗯……照理说不应该啊,我们这边试药员没有例外的,服药足量的话,至少两天内的不深刻的记忆都会忘的差不多——”陈雨原也有些困惑,他把小野平泽的验血报告又拿过来翻看了一遍:“难不成他对那天中午的事印象很深刻?不应该啊,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重要的事情吧…” 两人虽然口头上说担心,但是心里都认为小野平泽的中文水平并不足以让他发现什么“真相,弄这么一出更多的是为了保险,陈今时也是想试试刚到手的新药,没想到还真试出问题了。 “药粉是第一版,可能没有片状的稳定…我再让他们检查一下吧。” 陈雨原认真起来。 他虽然受家里熏陶,也读了制药工程专业,但真论水平只能算个半吊子,大概看了看报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要直接弄掉就让徐本园去做。”他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抬,比起一个小孩的死活,明显是他们产品的稳定性更重要。 “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如果能跨过东海,同时看到他们两边的画面,就会发现这两人从动作到说话时的表情都如出一辙。或许血缘真的有什么奇妙的力量,即使两人的年龄,教育背景,生长的环境都天差地别,也总有一瞬会恍如一人。 轻描淡写的解决了对小野平泽的处理问题,两人之间陷入了无言之中。出于习惯,陈今时几乎不会主动挂断电话,何况她也猜到了陈雨原还有例行试探没做。 果然—— “对了,我看你让徐本园他们汇总了东京的私营媒体?是有什么下一步的打算吗?” 电话放了免提,小办公室里面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陈今时用余光看见徐本园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从恭敬地假笑转向了谑笑。 “啊。”她把眼睛弯成半月,盯着徐本园,用上了最真诚最做作的语气:“徐本园蛮好用的,做事情很麻利,一直留给我吧。” 看到他终于控制不了表情,被恶心的再也假笑不出来,她才在互相伤害的胜利里获得了发自内心的快乐。 ——————————————————— 她初三的时候,陈雨原第一次在日本和她见了面,不知不觉她都高三了。 三年的时间里,他对她的印象在时间和事件的推移里不断的转变。 她从性格、语气再到行事作风都在不断的磨练里被建立,推倒再重塑。 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总结一下这个人的特点,那八个字即可概括: 【盛世小人,乱世枭雄】 陈雨原沉默的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他拿不准她的想法,甚至慢慢的都不敢说拿的准她的立场。经济的支援和环境的混乱激起了她的欲望和野心。渐渐的,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思忖了。 白川咨询服务公司存在的一半目的就是对她的行为进行监视,徐本园会把她提出的每一次要求都汇报给他,而这件事陈今时也心知肚明。 最开始他还要遮掩一下,如果汇报上来的行为里有什么奇怪的,要拐个弯问她,别把监视表现的太明显。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他甚至开始非常直白的询问她,但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只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明确他的态度,他不信任她,他在监视她,这种态度要摆到明面上,以打压她不该有的心思。 对陈今时来说,怀柔政策已经过时了。 用人不疑这个品质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当手下的人的能力开始朝着你不能及的方向前进时,你很难不感到焦虑。 这么想着,陈雨原突然有点泄气 【唉……说到底还是手太短了…什么时候才能敲开东京这扇门啊———】 ——————————————————— 哒哒哒,哒哒—— 陈今时在整理资料。 她不念旧,自从配了电脑就迅速的抛弃了多年来养成的,手写笔记的习惯,只在复看的时候会用彩笔进行标注。 她划拉着装订好的一沓a4纸,是上上周周六从本园徐狗那儿拿到的。 不得不说,他人虽然恶心,但是细心程度是没得挑的。记得第一次给陈今时的资料都是装订好的,但是自从有一次他知道她有二次整理的习惯,再拿来的资料就都变成了套着文件袋的散装页,不需要她拆了再订。 短短两周时间,计划一变再变。 从最开始只是和陈雨原接头拿药,到担心小野平泽听到信息于是拿他试药,再到药效出问题,并得到了政府准备大办偶像巡演的消息,顺势更改计划要决定用他的死炸一炸舆论,最后就是昨天——被救下来不说还惊动了警局。 但凡路过的不是身手颇好的警校生,而是什么普通人,都很难破她的局。不得不说小野平泽是真的命大,这场计划也是真真的一波三折。 现实几乎从不会像计划的那样顺利,哪怕她所谓的计划里已经为可能的变数做了准备。 所以,就像上次,哪怕陈雨原再直白的询问,她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执行过程中情况瞬息万变,哪怕是参与进来的人,从她那里也只能得到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别说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的“甲方”了。 这种多线程的计划就像魔术,最后的结果很惊艳,但要是一步步拆开来给不相关的人解释,就落得俗套了。 她掐了一下眉心,那块rou尖锐的疼了一下,利用痛苦转移法分散一下高强度用脑带来的头痛。 她的计划本来就是刀尖跳舞,再遇上这些不可控因素,对指挥者的应变能力是极大的考验。 好在,陈今时的优势从不在纸上江山。 原本一整沓十二张的东京私营媒体汇总,只剩下一张被装订进了资料夹,纸上整齐的表格也被各色笔迹划分的乱七八糟。 本来是要和小野平泽的自杀打配合的,现在…… 陈今时终于下了决定,红笔在已经乱套的纸上重重的圈下一个圈。 现在?现在依然有用处 变化不意味着失控,而是开辟了全新的机会。 她用笔点了点额头, 现在只差一个导火索,一个实施计划的人,来点燃这根引线。 她顺着脑内通讯录把所有可用的人都捋了一遍,从角落里翻出了一段记忆 似乎初中的时候有人说要报答她来着,既然都露出了那么真诚的样子,希望不是一句空话。 毕竟心甘情愿的报恩总比被人捏着把柄强迫要幸福些。 那现在 “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