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而生障(主魈空,时间线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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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业有三,迷而生障。 一为杀孽,夜叉一族为杀戮而生,我亦不知屠戮了多少生灵,所以我的耳中经我手死去的哀嚎声无休无止。 二为生孽,我受业障缠身,凡人与我靠近便会遭受业障侵袭之痛,渐而神智受损陷入癫狂,所以我虽生却如游魂,无法与人接近半分。 三为……妄孽,自身难保,却渴望护一人周全,不能靠近,却不自觉地受那人牵引,我之心意不可言说,所以我只能一人受困,劳心伤神。 妖魔横行的旷野,行商之人踏至赶路,便会遇见一位少年形象的仙人,他沉默寡言,总是戴着一副傩面,手持长枪而立为此道降妖护法,不少商人每每想要上前感谢,都被对方用长枪抵着隔离丈远。 商人连忙举手做投降状:“这位仙人别误会,某无意冒犯,只是想得知仙人名讳,日后好相救。” “那便唤我名,魈。届时自会听召前来相救。”青色短发的少年仙人声线清冷,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澄净,见识过世间无数妖邪之恶,竟还能拥有一双如此清澈干净的眼睛。商人一阵恍神,自称魈的仙人却早已消失离去,他们望向前方的路,原来不知不觉已到达璃月港。 魈身为帝君座下五大护法夜叉之一,平日里都在旷野游行扫清魔物,偶有闲暇便倚坐在望舒客栈顶楼栏杆上眺望整个荻花洲,护佑一方安宁。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恪尽职守,不曾擅离。若说有什么与以往不同,就是每日身边都会出现一盘不知何人放置的甜点心,乳白色块状物堆叠的整整齐齐,散发着甜杏仁的淡淡清香,顶上铺就一层金黄甜蜜的糖桂花,摇晃间一片乳白色不堪其扰,软软弹弹地颤动着。不知为何,魈觉得像极了某个喜欢偷偷摸摸行事的金发少年,不知道对方那稍微带点rou感的脸蛋戳起来是否也会像这盘杏仁豆腐一样,软绵绵地陷下去又颤巍巍地弹起来? 想到这少年仙人捻了捻微微发痒的指尖,下一次一定要抓住对方戳一下,不然他又要为这个问题困扰好几天。 空没想到自己已经拼命隐匿气息却还是被对方给抓了个正着。被长枪扎穿披风定在原地不断踏步的他停止挣扎,回头正看见少年仙人收回掷枪的手,在上前走了几步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止了步伐。 “说吧。你为何要做这些?” “当然为了报答仙君的救命之恩!”虽然他当时只是路过被误伤。 “那倒也不必如此。我所救过的人很多,你不过是其中之一,只要别再无事寻我便可算做报答。”少年仙人的话有些不近人情,这番话他同时也说得艰难,若非业障缠身诸多困扰,他也不用对待金发少年如此冷硬地驱逐。这样,他就不会再来找他了。只是从无波澜的心竟泛起细微的痉挛之痛,不重,却存在感极强地宣告着此间心绪的紊乱不宁。尤其在看到金发少年脸上的失落后更甚。 “……抱歉,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以后不会做了。” 一种慌乱支配了魈,叫那沉着冷静的仙人话语中失去斟酌思考,变得有些颠三倒四:“……杏仁豆腐,味道很好……下次,你可以直接唤我。”说完便立刻消失了,哪怕生于此世千百年,魈依旧不擅处理与人类有关的事物,更何况是这种他从未遇到过的、能令他变得急躁的情景。从来与世人退避三舍的少年仙人如何能得知,此番心绪可归为情意,是人世间最难懂也最复杂的事物。 金发少年慢慢消化少年仙人的话,因这话语心情也从失落到欣喜。下次?恩人说下次?那是不是说他以后可以直接见他?!空没忍住紧紧捂住嘴偷笑了好几声,他强忍着再去铜雀庙里sao扰平安大哥的冲动,忽然笑容消失整张脸迅速垮下去,他好像,并不知道恩人叫什么名字啊!! 空在望舒客栈的后厨内找了个杂工活,掌勺的言笑大厨看他手脚麻利,做菜手艺也不错,就让他做了副手,正巧赶上客栈最近生意好,天天便忙的脚不沾地,于是一连五日都没能再去找恩人。而被冷落的仙人却越发内心杂乱,这段时间他都留在绝云间,起初两日他还庆幸少年并未找他,他思绪不稳不益于修行,如此冷静两日才好。可随着日子推移那金发少年仍没有动静,倒像是之前连日的投喂讨好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已将无趣的仙人忘却了。魈随意揪下一片清心花瓣,这样也好,省的他日后还要借口推辞。但纷乱嘈杂的心绪一点都不似他的想法般平静,不断催促着他主动去找少年,片刻后还是拎着长枪离开了绝云间。清心惨遭这位失意仙人的蹂躏,在对方下定决心后功成身退,最终被妥帖抚平花瓣上的褶皱,免于被对方无意间揉碎于掌心的厄运。 魈找到空时对方正半死不活的趴在桌子上休息,生硬的询问刚要问出口就被止住了,他为少年施行消除疲惫的术法,见他恢复精神才语气稍微温和地问道:“这几日你都这般劳累?” 空眨了眨眼,总觉恩人在责备他:“说好要给言笑大哥帮忙的,我总不能推辞。不过再忙也就这两天了,过几日我便能轻松一些。”璃月是最重诚信与契约的国家,食言而肥是最遭人唾弃的行为。况且,少年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仙人,在这里帮工就能离恩人更近点了。 二人一时无言,少年试探性地打破沉默:“恩人,是来找我的吗?” 空气更为滞涩,好半天魈都没有动静,就在少年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回了一句:“你这几日都未曾找我。”言下之意就是只好来主动找你了。 少年勘破,忍不住眉眼弯弯,在感受到对面压迫性的视线后努力抿直唇角。 不能把不知道恩人的名字这种事说出来!这样会显得他报答恩人的决心不够真诚! “我听老板娘说,恩人平日很忙,降妖除魔很危险,我不敢贸然找你。” “荒野上都是修为浅薄的孤魂野怪,不会伤我分毫。日后你想见我可以直接召我,不必有所顾忌。” 瞬间消失是魈的常见套路,只不过这次空在对方别过去的脸上惊鸿一瞥绯红,连带着藏在发下的耳尖隐约可见一抹红晕。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原来恩人每次跑得这么快,是因为害羞? 不过接下来少年仍没有见到那位夜叉仙人,他就只能像以前一样每日悄悄在顶楼放置甜点。日子倒也这般过去,直到有一天空跟着客栈的采买负责人出去接货却遇到一群魔物打劫,为首的那只一声令下,所有魔物挥舞着木棍涌上来,少年虽有些身手但终无力招架,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棍。好在最后魈及时赶到保住了他的小命。 青色的身影承风所托快到只能铺捉到残影,长枪所指之处妖邪尽灭,少年仙人附一张傩面,黑色业障像焚烧后的灰烬萦绕在他周围,他偏头看向金发少年,骇人的气势在触及到对方身上的伤后尽数收敛,只是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深沉,写满了此刻他有多不愉快。 “为何不叫我?你以为自己能抗几下?” 少年苦着脸道出原因,魈差点被气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怪他疏忽未曾告与少年姓名,难怪对方从来不主动找他,还只以恩人称他。他还一度以为少年没那么想见他,所以他也每次看着对方放下点心都未现身。一番想法后魈的气愤也去了大半,他为少年施法疗伤,将自己的姓名身份简要道出,免得以后再犯乌龙。 从那之后二人的关系日渐密切,空有事没事就去客栈顶楼呼唤仙人名讳,起初魈都会现身正经询问何事,看到对方只是发呆时的呓语便叹了口气,后来就不再询问,安安静静地陪在少年身边,看他发呆时发出的傻笑,又在看到他后慌乱的脸红。他们之间话语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少年分享趣事,但哪怕静坐一整天他们也不会觉得无聊,反而觉得时间因着对方的存在流逝得飞快,下一次这样的安逸又该是明天了。魈看着少年的眼眸染上夕阳暖光的温柔,鎏金色的双眼仿佛有着糖桂花的蜜甜,想来今天他又可以做一个盛满杏仁味的香软美梦了。 “魈。”少年回应他的视线,说出的话却令他猝不及防 ,“我好像有了心悦之人,你说如果我向他表明心意,他会同意吗?” 魈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都不能连贯地思索这番话的意思。黄昏将夕阳最后一丝温暖抽离,短暂的美好后便是漆黑漫长的寒夜,连他自己也如碎星般冷寂,即便窃取日轮的光辉也无法暖起分毫。少年只是普通人类,他终归是要和这繁华港口中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尔后安度晚年享尽天伦。而他将会变成他一生中的沧海一粟,融于芸芸众生,再没有半分区别。更何况,他受业障缠身,本就不应与少年产生联系。 “我并不懂凡人的感情,无法给你答案。但你既有心悦之人便不该再与我亲近,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 仙人果然言出必行,此后无论少年怎么呼唤他都没再出现过 ,连少年每日送来的杏仁豆腐都不再碰了,他仿佛真得要与少年断得干干净净。后来空也不再坚持,离开客栈一连消失了大半个月。而这段时间内璃月境内大小妖邪全部销声匿迹,绝云间的清心却遭了秧,为此某位真君还特意出关将罪魁祸首好生骂了一顿但仍是没甚用处。 这种情况直到空带着大包小包再次出现在望舒客栈顶楼才结束,金发少年对着空气说道:“魈,我知道你在。那日我还没把话说完你就跑了,其实我心悦的人是你,我想表明心意的人也是你,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连言笑大哥那个单身汉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魈,你是笨蛋吗?”空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的气势全用在了这一刻,他没管自听了他的话后就一脸震惊地出现在面前的少年仙人,他自顾自地将随身的大包小包打开,全是一些符箓令牌一类,风格各异仙法充沛,不难看出集各家所长,不乏出自方术世家和各仙人之手。 “这些天我去找了很多人,往生堂的钟离大哥告诉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这是他给我的能抵御业障的香囊,这些是四位真君赠我的能够防止业障侵袭的符箓,这是重云哥教我的方士法诀,还有从王平安大哥那里求来的平安符……我会把这些都好好戴着,你身上的业障不会把我怎么样,所以你能不能别再躲着我,不来见我了?”少年边说边向墨青发色的仙人靠近,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生怕喜欢逃跑的仙人又一次消失。 业障乃是魔神时期诛杀远古魔神带来的怨念诅咒,每生杀孽便徒生一障,逐渐消磨理智陷入疯狂,最终受杀意支配走火入魔,在魈之前的四位夜叉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结局,与业障缠斗千百年,普通人尚且不论,帝君大人和其他仙众应该很清楚业障不可抵御消除,否则夜叉一族也不会沦落如此下场。魈望着少年眼中的哀求与希冀,望着他心中的花也在大片凋零,他不知少年做了怎样的努力才说服帝君大人和其他人给了他这些东西,他们知晓少年心意,于是心照不宣的没有道出事实。或许少年自己也能看出这样简单却隐而不宣的事,若真的有用,那魈也不会至今囿于荒野,孑孓独行在世间千年。 钟离大人给他的香囊里也不过是几片能让人神智清醒的清心花瓣,符箓上画的是些强健身体的术法,少年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让那与世疏离的夜叉安心,想与之付诸于口千百次喜欢,也想用自己短暂的一世去搏一段独属于他的陪伴。 “好,我不会……再躲着你了。” “那魈可不可以接受我的心意,和我在一起?” “……可以。”其实那日他曾想强行和少年订立契约,结为姻亲伴侣,或是暗中悄然了解少年心悦之人的性命,他果然还是不想看他与别人在一起,但他最不想的还是看到少年受伤,于是他选择黯然远离,重新回到寂冷的长夜中去。而今骤然得偿所愿,他除了答应少年的请求,亦不知满心欢喜如何倾诉。 望舒客栈老板最近发现一件怪事,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少年仙人出现在客栈内的频率直线升高,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顶楼深入简出,但也还是太频繁了。他问自家婆娘,却只收到老板娘神秘莫测的笑容,还吩咐他最近要将客栈内的双人床整修得牢固些。他满头疑问又跑去问言笑,土匪出身的大厨却气愤地撸袖子,说那小子拐走了他的副手害他整天忙的如何如何头昏眼花,末了还强烈要求老板再招个副手。老板更疑惑了最终他在钓鱼佬江雪那得到了答案,原来竟是铁树开花,少年仙人初心萌动,整日与言笑曾经的副手在客栈里厮混,咳,约会。老板不禁有些发愁,看来以后接货要多雇些佣兵保镖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又温馨地过去,互相表明心迹的两人躲在客栈顶上的大树上,借绿叶的遮挡交换一断甜蜜的气息。有时会看到两只一金黄一青翠的团雀依偎在一起,难得没有因过分靠近金发少年而被青色短发的仙人挥手赶去。每日仙人都会为少年折一只梧桐蝴蝶,只因他发现自己的小伴侣格外喜欢这些飘忽的小玩意,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他会借此得到少年喜出望外的亲吻,虽然每次吻过之后都会立刻跑去扑腾蝴蝶。偶尔仙人会带着少年去野外清理魔物,少年还没来得及把武器掏出来魔物就已经被仙人“xin”地一下解决,每次都把少年气得跳脚,但仙人总会把宝箱让出来重新哄得少年开心。他们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一起去铜雀的庙里上香,因少年称呼王平安大哥,仙人还吃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醋,直问他还有几个好大哥,被少年好一番连哄带亲才醋消。一起去层岩巨渊挖掘千岩君的宝藏,听闻一段关于无名英雄的过往。一起在轻策庄的水上桩木比斗,少年耍诈最后他们双双落水,在水下沾染了彼此的气息。 少年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但精神还是rou眼可见的逐渐变差,开始是恍惚,记不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接着是对自己身处的时段产生混乱,上一秒还在问魈今天晚上吃什么,下一秒就急忙跑到厨房念叨着忘记给恩人做杏仁豆腐了。最后是癫狂,整日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对着空气傻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大部分时间意识都是混沌不清的。那双含着流心糖桂花的金色眼睛蒙上了一层重病的阴翳,变得浑浊暗淡,再也不复之前的灿烂美丽。 魈在少年刚开始出现异样的时候就减少了和空接触的频率,后来空陷入癫狂被言笑按在椅子上哭闹着要找恩人,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远远的看着,再多靠近一分都会加重空的痛苦和病情。为数不多的一次空短暂地清醒,他睁着迷蒙的眼摸到枕边的梧桐蝴蝶,垂着眼睫思索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唤:“魈,来陪陪我吧。”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难得的清醒也只想和自己的爱人度过。 夜叉抱着空坐上他们常待的树杈,空倚靠在魈怀中,远远看去形销骨立,比任何一只振翅而去的蝶都要轻。“魈,听说夜叉受业障所扰,每生杀孽耳中都会添一道死去灵魂的悲鸣声……我,我是想说,我爱你,你能听到吗?”少年的声音气若游丝细不可闻,魈其实没听太真切,唯有那声我爱你一字一字地砸在他心上,很轻,却引来一阵撕扯钝痛,耳边的哀嚎声无休无止,却始终不能淹没那道轻易能被风吹散的声音。 我听到了,他抚摸再次睡去的少年脸颊。夜叉很多属于人类的特征都被业障磨损,比如进食、睡眠,比如流泪、哭泣。他们失去了流泪的能力,就连血液都没有。魈神情落寞的将脸埋在空的颈窝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无用的空壳,掌握生死的邪魔嘲笑他的无能与弱小,什么也不能为少年做到。 空还是死去了。都说凡人寿命短暂不过百年,除去寿终正寝的人大多都与病痛纠缠,英年早逝,可少年看上去还那么年轻,仿佛才不过二十出头,正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躺在床上浑身都瘦脱了形,原本有些rou感的脸蛋深深凹陷下去,依稀可见曾经的美丽面容。往生堂的钟离先生亲自为少年办理了丧葬事仪,他靠近棺椁时看到被少年佩戴整齐的香囊,属于清心的香气不断散发,客卿任由香味沾染,眼中神色不明。 任何花瓣脱离尘土都会迅速枯萎,这样清淡的香气,想来它的主人会定时更换内里陈旧的花瓣。不过以他后来混乱不堪的意识,怕是早早就拜托人帮他更换了吧。那是一个哪怕意识深陷囹圄,忘却所有也要记得让所爱之人安心的孩子啊。 妖魔横行的旷野,就算过了几百年魔物也不会斩尽,行商之人踏至赶路,总会遇见一位少年形象的仙人,他沉默寡言,戴着一张夜叉傩面,手持长枪而立为此道护法。听说他终日游荡于荒野间几百年,只为寻找一个转世的灵魂。有人曾问他找到没有,仙人不答,或许再过几年就能找到,或许再也不会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