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雾森林（十二）

    回到临时调查组，剧情已经结束。调查过程中，队友们都在四处移动，没人顾得上他，游戏里已经有实时大地图，便不再设置导航，杭时走了不少弯路才找到正确的位置。

    他站在调查组大厅徘徊，周围的人暗搓搓地低着头，有意不想让别人听见一样，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内容。他凑到人堆聚集的地方，玩家们围着一个NPC。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但是声音被系统屏蔽了，杭时听不见。

    他有样学样，上去和NPC搭话，对方问：“请问有什么收获了吗？”

    杭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他如何尝试更换开场白，NPC都只有这句话对付他。此路不通，杭时想向附近的队友了解前情提要，可是他与他们都不熟。

    “你居然回来了！”一转身，矜持站在身后，“抱歉，刚刚忙着做任务，没顾得上你。”

    “没关系，每次都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再遇熟人，杭时如释重负，看她还对自己道歉，连忙摆手，“现在剧情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

    矜持赶在第一批回来，看完了全程，都告诉他。

    玩家的调查报告陆陆续续回传到临时调查组的终端，激活下一个剧情段。一位名叫秋朗星的女子骤然出现在调查组，拿了两张照片，询问目前已发现的死亡人员里有没有这两个人。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齐刘海披肩发的少女，调查组的工作人员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又瞥一眼秋朗星。

    “照片上这位和您……”

    “长得一模一样。”她坦然道，缠着护腕的手拨过细碎的短发，蜜橘色的肌肤与照片中的白皙截然不同，“这是我的双胞胎meimei，他们四年前失踪了，我一直在找她，她叫秋疏月。”

    工作人员里在名单中输入这个名字，并没有找到与之对应的人。他们翻出剩余身份未知受害者的照片，目光从这一个个鲜血淋淋的面孔上扫过。

    秋朗星摇头，无比失望：“都没有……就这些了吗？”

    “目前为止就这些了。”

    另一个工作人员发现她主要寻找的目标一直是女性，对另一位中年男子不甚关心，问：“请问这个男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秋朗星被问到后，嘴唇抿了起来：“这是我们的父亲。”

    比起meimei，她提起父亲的语气堪称冷漠。

    他们听出她的态度间的差别，抱歉地对秋朗星笑了笑：“如果你不愿意提供详细信息的话，我们也很难掌握更多线索了。”

    本以为这样能激出她的更多回答，秋朗星却将照片收起，似乎有意回避这件事。

    “没关系，看来这里应该也没有我要找的人。”

    她准备离开。

    玩家们当然知道突然出现的角色绝不会是普通的路人甲，恨不得冲上去拦住，可此时他们扮演的仅仅是一段剧情的观众身份，做不了任何事，眼睁睁看着秋朗星走出临时调查组的大门。

    公共任务：神秘的登山者。

    调查秋疏月和她们的父亲，将得到的结果回报给希里。

    杭时才发现系统面板悄无声息地更新了任务，他转头看向被团团围住的希里，才明白他刚才问自己的“收获”是什么。，那些人都是去交答案的。

    以往的任务总会在地图中将相关联的东西标注出来，可是这次除了两行简短的任务描述以外，游戏没有再给任何提示。

    “这要怎么调查，大海捞针吗？”杭时第一次遇到，有些傻眼。

    “按理说是的。”矜持回答他，“不过一般官方不会刻意刁难玩家，最重要的线索一般就在接任务点附近。”

    杭时看到前面两个人交易了一笔钱，随后收款的人对打款人附耳说了一段话。打款人频频点头，记下来后，到希里面前。

    “他们在……”杭时问。

    矜持点头：“买卖答案。”

    “这也可以买？”他没想到，钱在虚拟世界里，依旧是最全能的工具。

    矜持笑他天真的反应：“是啊，你来的时间已经算晚，跌到五百辉币的价位了，‘包打听’刚开始卖可是叫价两万呢，还只卖五个人。”

    杭时咋舌的样子像是完全忘记他曾花500星币买了一份布雷克的位置：“这也会……有人买吗？”

    “当然，毕竟答案又不是一次性的。”矜持笑道。

    高价买的人拿到一手消息，转头就可以低价再卖给别人，只要人数够多，不仅能回本，甚至能倒赚。

    “而且，提交答案的名次越靠前，正确率越高，贡献值拿的也就越多。”

    杭时的确在任务栏看到一个贡献值条，只是他没参与前两次公共事件，完成速度又比别人慢，贡献并不高，只够吃个低保，那些排名靠前的人会在最终结算时获得更多奖励。

    种种措施鼓励下，玩家们无法保证正确率，就只能在名次上争夺，区区五个情报名额瞬间抢售一空。

    到杭时这，大厅里流转的答案已经是四五手的版本了，遗漏扭曲了多少内容，谁都不敢保证，但胜在便宜。

    “那我也去买一份！”杭时打算就找前面那个人。

    矜持拦住了他：“你的那份钱我已经帮你给过了，不用再找人买，我告诉你就好了。”

    杭时竟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能这么大方，感动不已：“你人真好！”

    矜持买的是那五个限量名额的二手情报，距离包打听的版本最为接近，队友们都用这份答案成功通过了任务。

    临时调查小组出门右手边走大概两百米，就能在路边看到一个公告牌，那上面是所有宇宙通缉人员。

    在三级通缉犯名单里，秋朗星的父亲赫然在列。

    秋健英，河滩研究所前高级研究员，前中央大学教授。因严重违反研究的生态保护共识、屡次触犯实验伦理底线，判处无期徒刑，剥夺一切学术头衔和政治权利终身，现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凡提供有效线索者，奖金5000到100000辉币不等。

    通缉令发布时间是四年前，顺藤摸瓜，找到河滩研究所。

    和几个上了年纪的研究员套近乎，通缉令的由来浮出水面。当初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至今都还有人提起。

    与秋健英同组的研究员无意翻到他的实验报告，前几页还很正常，他只是把实验放在普通的小白鼠和猴子上，越往后翻越毛骨悚然。

    那些与实验体相关的参数和绘图，怎么看都和人体相对应，他所写的已经不是概念假设，而是实实在在的实验观察记录。

    如果没猜错的话，秋健英很可能……在拿活人做实验！

    得到这一猜测，同事抱着“宁可错杀，不要放过”的想法速速上报，上面很快派下专项调查组了解此事。

    正当她祈祷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调查组传来消息，证据确凿。

    一时业界炸开锅。

    “他这个人很低调，平时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起过相关的事。”同事难以置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隐藏得太深了。”

    “最近我们的实验用品消耗的确比以前大了一些，但我们以为是实验进行到下一个阶段的正常现象，没想到竟然是他……”

    警方出动解救无辜受害者的行动中，秋健英绑架了亲生女儿做人质，趁乱逃脱。

    “唉，他老婆才是倒霉。”他们说。

    丈夫精神不正常就算了，竟然还被拐走了一个女儿。这件事传开以后，抵制人体实验的组织找到她的公司和家庭住址，闹得周围都不得安宁。

    “但她也算够坚强的。”众人唏嘘，“这个女儿失踪了，另一个女儿还要管，手心手背都是rou……”

    原本美满的家庭突遭变故，秋朗星对父亲表现出那样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谁会想要一个掳走meimei的通缉犯父亲呢。

    河滩研究所的剧情到这里结束。

    “可是这和我们之前做的任务有什么关联？”杭时还是不懂，接下来系统指引他去找秋朗星谈谈。

    有一些玩家很早就注意到，任务一开始用“登山者”指代了秋朗星，她出现在调查组的装束也与这个身份相符，现在想找人，范围缩小到了与之相关的一切地点。

    最终在城中的一家登山爱好者俱乐部找到她。

    她正在徒手攀爬十几米高的室内攀岩墙。

    曾经发生的事已无法掩盖，秋朗星见隐藏不了，在玩家的劝说下，将她找到临时调查组的原因全盘托出。

    四年前的事件发生后，母亲与她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sao扰和其他人的指指点点，趁她上大学的机会搬家到另一座城市。

    还好他们的父亲虽然逃得匆忙，但因不是经济罪，资产未被冻结，加之收入不错，留下一笔不小的资产。母亲始终对meimei放心不下，踏上了寻找的漫漫旅途，而秋朗星用这些积蓄读完了大学四年。

    毕业前，秋朗星联系到母亲，希望她能出席毕业典礼，最终却只收到一本邮寄来的探险笔记。

    他们说在旅途中，队伍突然遇到变异的巨兽，母亲不幸遇害，尸骨无存。秋朗星看着旅游手册扉页贴着的三张照片，一张meimei的，一张她的。

    她从未责怪母亲为了寻找meimei和不陪伴在她身边，也从未阻挠母亲加入探险队。失去meimei后，她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也许这样去做，会让她感到好受一些。

    可是秋朗星从未想到，母亲会命丧于此。

    meimei被带走后，母亲剪了头发，在一次次的户外越野中训练出了结实的肌rou，也晒黑了。照片中她和同伴肩并肩站着，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风将她的短发吹得扬了起来，小腿好像受了点伤，缠着绷带。

    在外人眼里，探险者是自由到让人羡慕的职业，秋朗星却从未觉得母亲自由过。

    有时她甚至会想，这么久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人总要生存的，meimei也许已经死了。斯人已逝，生者应该继续生活，要不然就放弃吧。

    但是当这本探险笔记拿在手里，她看到扉页上meimei的照片，想起小时候。

    秋朗星的性格其实很内向，小时候被别人欺负也只敢默默忍受，是meimei挺身而出保护她。她会觉得，她们之间好像疏月更像那个jiejie。

    她更活泼，更乐观，更讨人喜欢，与父亲的关系比她亲近一些，所以——也更容易被他骗。

    杭时坐在俱乐部的长椅上，四十多层的高楼，仿佛已经与天空齐平。黄昏倾斜，将他和秋朗星的影子拉得很长，窗外的发光体不是太阳，但在游戏里担任着与太阳差不多的职责。

    “探险笔记里，她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德加利亚。”秋朗星说，笔记翻开到最后一页，上面却只写了寥寥几笔，全是出发前的期待。

    作者未能生还，故事便再无人续写。

    秋朗星从这篇笔记里发现端倪。

    笔记里写，之所以探险队会将这次的行动地点定在德加利亚，是因为迷雾森林的“再次复活”。曾经这片区域的确实存在广袤的森林，但是因为科技的滥用和生态的失衡，早在几十年前所有植物悉数枯死，变成了一片荒野，仅仅偶尔生出一两朵彩色蘑菇。

    所以那时的蘑菇千金难求。

    然而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当地居民忽然发现森林奇迹般地复活，茂密地藏在茫茫白雾之中，树干上流淌的神奇乳白色树汁还可以有效抵御迷雾带来的伤害。

    生态恢复，蘑菇产量增大，价格逐渐下跌，成为当地的土特产美食。

    “那……那个巨兽呢？”杭时问。

    秋朗星低声一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们说进入森林深处没多久，被几只眼睛通红还没长毛的兔子袭击了，他们乱跑逃命，却遇到了一只大章鱼，它的吸盘上都是眼睛……说得玄乎其玄。也许说不定是他们遇到困难害了我妈，编一个故事来骗我。”

    诚然在宇宙的射线下，许多生物都呈现出夸种族的融合性变异，譬如人类可以长出兽耳、变成其他形态，但都遵循着最基本的“合理性”。

    譬如尾巴就只出现在尾骨，半人兽的下半身依然是腿，眼睛不会长到鼻子上，耳朵也不会长在脚底。

    然而他们描述中的章鱼，却完全违背了这个规律。

    听到调查组发布的认领公告，“失踪人口”和“德加利亚”两个关键字与秋朗星掌握的信息极为巧合地联系到一起，她抱着试一试地心态找了过来。

    可惜，没有母亲也没有meimei的踪迹。

    杭时将所有的内容上报给希里。

    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个线索：“加斯特神教的发源地，也在迷雾森林。”

    看来，这个森林非去不可。

    ——

    这几天更得有点慢，明天如果8点前没更新请尽情辱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