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例行维护

    在听说女公爵路德维克要来参加国王陛下的舞会的时候，每一个接到邀请的人都在暗自期待着这个晚上的到来。

    这位年轻的塞得林克公爵几乎是尼尔顿王国里最神秘的女人，传说中她从少女时就因为怪异孤僻被送到了魔法学院，接受着最严格的教育，甚至因为那里的封闭式管理错过了对于贵族小姐相当重要的社交界出道。她可怜的父母也没有想到，这举措不但没有让他们的女儿收敛那些怪脾气，还从那个全是怪人和巫术的地方学习到了黑魔法，在她从学校毕业后不久，他们就在旅行中因为一次船难而结束了性命。国王大人却因为她魔法师的身份不得不将她父亲的爵位给了这邪恶的女人。

    在失去了父母的约束之后，她的行事就彻底与淑女无关了。她曾经对着土地施下魔法，用来监控那些在塞得林克中世代生存的可怜人。尽管她年轻且单身，却没有人能在社交场合见到她的身影，无论是茶会、舞会还是狩猎，她似乎对这些满是和她一样年纪的男女的活动没有兴趣，人们却总听说她的那枚带着鹰和牡鹿家徽的戒指常常出现在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中。

    据说这位女公爵从一些罕见魔法材料的买卖到人口贩卖都有所涉及。

    很少有人真的见过这名女公爵，她一直住在那栋父母传承下来的古宅里，几乎从不外出，在那些交易的过程中人们也只能见到她那些把自己包裹起来的神秘仆人。

    有好事者曾经借着打猎迷路的借口到女公爵的老宅借宿，从开门接待到照顾他们起居的仆人都漂亮到无可挑剔，同时各有特色。深夜之时尚未睡着的客人们似乎听见会客厅里传来男女欢庆的声音，到了走廊上却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仆人婉言劝回了房间。直到第二天仆人送上为他们准备的用品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没有人见到过传说中的女公爵。也不是没有人忍不住，问管家不知道能否见女公爵一面，却被管家以主人正在研究魔法，不能亲自待客所推辞了。

    面对这样一个流言与秘密缠身，又几乎没在人前出现过的女公爵，没有人不期待着成为第一个揭开她面纱的那个人。

    在宴会开始之前，皇宫门前的马车已经多到快要把那原本宽阔的路给挤满，尽管每个服务人员都训练有素却依然阻挡不了场面滑向失控的边缘。

    这些人生怕自己在见到那个女公爵的事上落后于人，少了自己的谈资，却又碍于身份不能太早就等在这里，于是本该错开时间到来的他们卡在那刚好不失礼的时间来到了这里，造成了今天的堵塞。

    门口的侍从还在忙着一个个确认参会者的名单，国王已经等在了宴会厅里，最后检查的仆人们在匆匆退场，好不打扰贵宾们的享乐。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他的旁边。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头整理妥当的棕色头发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身上的礼服刺绣精美而华丽，其中又点缀着各色宝石，仔细看的话却又能发现它的剪裁并不繁复，在保证活动的范围里勾勒出了他高挑又强健的身形。任谁看着这都是一个经过良好教育的贵族青年，此刻他表情认真，却在国王对他讲话的时候转移了注意，只是着重地观察着仆人们的动向，悄悄记下这个宴会厅的出入口。

    国王察觉到了他的分心，虚握着拳头掩在嘴边咳了一声。年轻人把自己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微微低下头，做出面对长辈时谦卑而顺从的样子。

    国王也有些年纪了，梳得妥帖的头发中混着银丝，可脸上只有一些细小的皱纹在分割他与壮年人的界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藏着不知多少主人对它的精心养护。

    他说话时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其中的力量感源自于空气在那年轻人中都少有的经过锻炼后得到的宽阔胸腔中的振动。

    “你能来我的舞会可真是难得，以前送出去的那些请柬被原样送回的太多，叫我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被年轻人讨厌的岁数了。”

    国王说这话的时候并不认真，甚至讲到一半自己都笑了起来。可是年轻人的表情却一丝不苟。

    “怎么会呢？”他这么说的时候也相当严肃，其中有几分真假叫人实在不好猜测，“只是这段时间总有些麻烦事找上门来。我想着您的舞会并不缺一个我来妆点，就自作主张先去处理那些事去了。”

    “哎呀哎呀，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叫你来呢？”

    国王大人这么说完之后，年轻人并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岔开话题，说：“好吧，至少不只是因为这个。这次我主要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舞厅的大门恰好在此刻被打开，乐池里的乐手们拉起了轻柔的音乐当做背景，漂亮的男女们裹着华丽又夸张的衣服走进来，今晚的舞会就要开始了。

    来参加舞会的人依次来和主人问好，在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年纪轻一点的人忍不住在行礼的时候偷偷打量他，猜测着他的身份，而知道他身份的人大方地和他打招呼，却在话里话外间打探着他来的目的。

    尽管大家的态度各有不同，但是国王大人却始终没有将他介绍给谁的意思。

    不知不觉中，舞厅里就装满了脂粉香水的味道，衣着华丽的客人们聚在舞池旁边轻声交谈，乐手们悄悄变化了曲调，意味着邀请单上的名字大多已经标上了记号，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主人示意，就可以开始今天的第一支舞蹈。

    不过国王本人对此毫不在意，没有人来找他就和年轻人说笑，只把跳舞当作今晚最不重要的事。

    这让不少人都在悄悄看他们，暗中窥伺的目光太多，叫年轻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调整了几次动作之后，稍稍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这动作又让国王笑了，说：“看不出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还会因为瞧的人太多而不自在。”、

    年轻人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就在此时大家的注意被门口的什么吸引了过去，这让他松了口气，也向着门口看去。

    站在宴会厅门口的大概是一位女士，因为离得太远，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条的裙子。

    那是一条深蓝色的裙子，几乎要被染成黑色，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而不断摇晃，光线照在上面交替反射出紫与红的颜色。没有任何一名贵族会认错这种布料，经过多次魔法材料的加工之后，这种布料不止会随着光线的角度而变换颜色，还拥有了相当优秀的魔法传导能力，足以支持施展绝大多数可以附加在物品上的法术。高昂的造价和超常的实用价值让它的价格不菲，常被用做那些奢侈衣服的衬里。

    这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舞会上见到这样奢华又失礼的衣服，不过这种流露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脸上。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了一条通向国王的路，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她的身上，除了她本人。

    她像是不知道那些追着她的视线的存在，微微抬着头，只把国王大人放到眼里，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头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士礼。

    “贵安，国王大人。很抱歉来得晚了些，我没想到这边的宅子许久没有来过之后有那么多事要处理。”

    她的声音很好听，尽管说的是标准的通用语，听起来却有种在唱歌的感觉。

    从这个角度年轻人只能看见她的头发，黑色的长发被仔细地编起来，编发的人在其中编入了许多钻石头饰，像是一团柔软而晴朗的夜。

    “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种小事来责怪你呢？”

    她听到这话抬起了头，一轮月亮拨开了夜。

    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一对蓝灰色的眼睛点在上面也成了浓郁的色彩，如果只见到这张脸恐怕会觉得像是从石头中雕出来的女神像。

    可是此刻她正微微笑起来，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孩子气的狡黠。那是一种活生生的可爱，没有办法被放到神坛上叫人崇拜。

    “您说的对，可是我为了来参加舞会，停下的那些研究应当去责怪谁呢？”

    “那这可都怪我这个老头子了。只是能拿来给你做赔礼的东西找遍世间也没有多少啊。”

    国王大人笑着侧过了身，她顺着国王的动作看过来，和年轻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她似乎有些困惑，依然对年轻人友善又生疏地笑了笑。

    那笑中似乎有些别的意味，但是年轻人决定不去深究。国王已经向他看过来，他也回看过去。

    “这就是我想要给你介绍的，尼尔顿最璀璨的明珠，我们的塞得林克公爵。”

    公爵小姐听到国王这么说，又露出了孩子气的那一面。

    她提起裙摆对着年轻人行了个礼，光在上面一阵流淌，紧接着对着国王大人撒起娇来：“您对别人这样介绍我，而我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这种过度的亲昵感让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国王只能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介绍：“这位就是那个屠龙者阿莱西奥。”

    对于这个人的介绍只用一句就足够了。作为世界上仅此一位的屠龙者，他的故事已经被人们一遍遍讲述，尽管有些版本平淡有些离奇，可是所有听说过龙的人都知道他是如何在接受了埃尔森的老国王的委托之后独自带着一把剑带回来了巨龙的头颅。

    而有些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其中显然包括精通魔法的公爵小姐。

    阿莱西奥看见她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变为了震惊，又逐渐收敛了表情，由这张神女似的脸再讲话，终于让人能听出了她的咬字原来是吟唱咒语时养成的习惯。

    “您喊我们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国王依然在笑。

    “维克，我亲爱的，你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大家都在看着呢。”

    乐手已经重新奏起了乐，在音乐声中，人们继续他们的谈话。可是，是的，他们的目光越过精美的折扇，越过彼此的肩膀，最终都落在了这三个人身上。

    那种探究的眼神简直能把人的皮肤都剥下来，去研究其中到底包裹着什么东西。

    “这可真讨厌，他们总得知道我就是这种喜怒不定的人才是。”

    她歪了歪头，又露出笑来。

    一直站在旁边充当听众的阿莱西奥第一次主动开了口：“您在请我来的时候只说了邀请我来参加舞会的事。”

    这里的气氛实在奇怪，叫人喘不上气来，在这之上还有事件发生，让人很难相信会是一件可以轻松解决的小事。

    “是的，这是我的问题，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国王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尼尔顿王国所在的是这世界上魔力最稀少的地方，这让我们除了塞得林克公爵意外都与魔法无缘，简直成了一个野蛮人的国度。”

    “请您别……”

    “你知道我说的只是事实，维克。”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那种关切而悲伤的表情看着他。

    “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再伟大的魔法师来到这里依然会因为魔力的匮乏而无法施展，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拳头与血维护我们的和平。可是三个月前王城守卫中开始出现失踪案。”

    “这事出现的太不寻常，所以我们相当重视。然而派去调查的人也相继失踪，本来应该留下的文件也都消失不见。有关于调查的结果只有一个年轻的参与者在醉酒之后和别人闲聊时声称一开始失踪的人都与孤儿院的一起失踪案有关，除此之外就只有他们失踪的地方曾有过短暂的魔法残留。”

    “在那之后大家几乎都不敢再深究这件事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全部，有些失踪者的家人依然会去调查，但也只是成为了新的失踪者罢了。”

    “我明白这件事情相当棘手，因此只要你们愿意帮忙，无论提出什么报酬我都会满足。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需要尽可能少，这份报酬需要等到事件结束之后才能兑现。”

    阿莱西奥看着路德维克无言握住国王的手，在灯光的照射下似乎能看见她的眼角有什么在闪烁。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从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尼尔顿王国的锻造技术举世无双，有一把来自尼尔顿的宝剑一直是我的梦想。”

    路德维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严肃的年轻人微微抿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