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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上)

    

玉碎  (上)



    徐志怀再度举枪。

    苏青瑶阖眸,却没听见枪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咚”,接着耳边一阵乱响。

    她睁眼,看到于锦铭突然从地上暴起,一下扑倒对方,单膝跪地,两手死死摁住徐志怀持枪的右臂。一方意图挣脱,一方拼死阻拦,两方因此产生了短暂的僵持。苏青瑶不敢抢上去阻拦。她四肢并用地爬起,光着脚,要跑去门外呼救,衬裙湿透了,后背一大片汗渍。

    啪嗒啪嗒,黏腻的脚步声掠过,地上的两人仍在僵持。

    徐志怀眉头拧紧,青筋绿苔般从手背长出来。

    于锦铭大抵是想放掉徐志怀枪里的子弹,尽全力压稳了他的右手,叫枪口对准墙壁,强行摁下扳机。

    砰——第四枪,子弹穿墙而过,极响。

    巨大的后坐力令两人的胳膊同时一麻。

    徐志怀先一步反应过来。他抬左手,手肘冲他的太阳xue来了两下。第一下砸中了对方,到第二下,于锦铭上身微抬,朝后躲闪。徐志怀趁机挣脱了束缚,左手扒住床脚,猛然坐起。手臂仍有些麻,还剩三颗子弹,他怕射不中,便没放枪。于锦铭则蹲在地上,左手扶着墙壁,右手朝后探去,摸到了立在拐角的小桌的桌腿。于锦铭依稀记得桌上摆有一个粉瓷花瓶。

    彼此对视,沉默片刻。

    两人缓缓站起。

    下一秒,于锦铭抄起背后的花瓶,朝对面扔去。徐志怀见状,边举起左臂格挡,边往后退去。于锦铭此刻是不要命了,热血上头,花瓶刚脱手,便直冲上前,手握拳,挥向他的脑袋,一拳、两拳……徐志怀边躲边退,鼻腔一阵湿意。

    第三拳与第四拳落空,第五拳打中,到第六拳落下,他快到门关。

    徐志怀终于站稳,一把抄起留在门关的手杖,挥向于锦铭。

    于锦铭灵敏地护住脑袋,压低身子,咬牙挨了一棍子,继而在第二次袭来前,反手抓住手杖。他两只手一齐攥住文明杖的两端,徐志怀只有一只手,敌不过他,被压得再度朝后退,一直退出房间。

    咚!

    徐志怀撞上走廊的墙壁。

    雨往下降,急促的舞曲却烟熏火燎似的朝上飘。

    于锦铭紧咬牙关,两臂抻直,手杖在角力中逐渐上移,扶手那头渐渐逼到徐志怀下颚。他并没有致对方于死地的意图,但也真想给眼前的男人一点颜色瞧瞧。刚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子弹怕是已经射穿了他和瑶瑶的脑袋。

    徐志怀蹙眉,抬脚踢向对方。于锦铭及时躲开,上身一倾,手杖更进一步,眼见要勒住脖颈。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呼喊。

    “锦铭!”

    于锦铭偏头。

    是苏青瑶折回来了。

    因她这一喊,于锦铭分了心。徐志怀抓住机会,干脆松了拿手杖的左手,结实的文明杖因惯性冲他的咽喉砸去。于锦铭一踉跄,往前扑。徐志怀咬牙,重新抬枪,枪口正好顶住腰腹。

    短促而尖锐的爆裂声,子弹射中于锦铭的腹部。

    于锦铭闷哼,鼻尖一耸,渗出一滴冷汗。

    他半截身子一麻,连连后退,退到敞开的房门前,后背倚着门框,整个人滑下来,接着眉毛眼睛一起颤抖,亮亮的一滴水珠在眼眶滚。

    鲜血在衬衣渐渐晕开,仿若从血rou里长出一枝艳丽的牡丹。

    徐志怀不由喘息,低下头,拿衣袖擦了擦鼻子。

    再一看,果然,被打出血了。

    徐志怀看着血迹,突然扯起嘴角,轻蔑一笑。

    他丝毫不乱,仅一喘息,便又抬起枪口。

    眼看他要补下一枪,苏青瑶脑袋嗡得一响,飞蛾扑火般直冲上去,撞歪了男人的胳膊。枪口抬起,子弹脱膛而出,而她正在枪口边,射击声几近将耳膜炸碎。

    一片混乱中,苏青瑶滑倒在地。未等她反应过来,射出的子弹反弹在吊灯,灯泡如藏在幕布后暧昧的眼睛,一眨,又一眨,闭上。窗外闪电坠落,雷声如硝烟弥漫。苏青瑶趴在黑暗的重压下,肩膀一疼,被人强硬地拽起。

    “瑶瑶!”于锦铭嗓音嘶哑。

    苏青瑶实在没力气了。

    她任由男人拖拽,膝盖跪地,右臂被拎得很高。

    接着,余热未消的枪口顶在她的脑门,苏青瑶被迫仰头,昏暗中,闪烁的白点拼凑出了徐志怀的脸——严肃的、冷漠的、怨恨的,似乎要置她于死地的。

    那一瞬,苏青瑶的内心浩浩荡荡一无所有,连最该有的恐惧也消散无踪。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志怀,看着他将枪口顶在眉心。

    只待食指摁下。

    砰!砰!砰!同一时刻,不知是谁连开三枪。

    枪声完全盖过了舞曲与雷鸣,享乐的爵士乐被打断,杂乱的尖叫贴着耳膜飞过。徐志怀眉头皱紧,顿了一秒,一手仍紧握着枪,另一只手拽住苏青瑶的胳膊,大步往楼梯走。

    未等走到,便见不远处,贺常君破门而出,手里举着枪。

    贺常君也看见了他们。

    来不及多说。

    门后紧跟着走出另一个男人,眼眸狭长,是牌桌上唯一的“无名氏”。然而徐志怀一眼认出了他,是青帮的人,姓屠,名青。

    屠青抬手,冲贺常君又开一枪。

    贺常君弯腰躲过,侧身回敬两枪,边打边往走廊另一侧跑。

    子弹打在天花板的巨型吊灯,像顽童用力将皮球砸在墙上,刺啦啦一阵乱响,接着,皮球反拨过来般,灯影剧烈摇晃。乐队缩在角落,手忙脚乱地打包乐器,提琴嘲哳、管弦呕哑,堂下宾客尖叫着四处窜逃,舞鞋掉落一地。

    徐志怀俯身,手心摸到苏青瑶的软腰,左臂携着,将她一把提起,连拖带抱地想带她下楼。

    苏青瑶脸蛋被迫偎在他大衣的硬扣,面上泪痕斑驳,浑身又冷又热。她挣扎,仓皇中,米粒似的小牙咬在他的耳廓。

    徐志怀吃痛,但没放开,搂腰的手更紧些,硬是把她拖到一楼的大堂。

    一位宾客伸长了手臂,叫侍从快点开门。门锁打开的那一刹那,狂风夹带黑雨,一阵一阵泼洒进来。枯枝败叶也随风涌入,险些淹没了女士们遗留下的高跟鞋。

    近乎怨灵呜咽的呼啸声追在贺常君身后。

    他与屠青你追我赶,短短一两分钟,绕着环形布局的二楼跑了近半圈,瞧见了负伤的于锦铭。

    于锦铭扶墙站起,左手攥着留下的文明杖,鲜血涌出衬衣,白布上多出几道扭曲的线条。

    贺常君一咬牙,眼神示意于锦铭赶紧躲进房间,免得被流弹射中,继而转身朝后连开五枪,不管打不打得中,全为压制对方。

    屠青后退,躲到墙壁隆起的夹角处。待五声枪响完毕,他抓住时机,冲贺常君举枪。摁动扳机,并无枪声。男人一悚,意识到弹匣打空。他立刻往后退去,想抽空换弹匣。

    一方子弹刚刚打空,另一方将要去换弹匣。

    屏息间,枪声在此刻停歇。

    负伤的于锦铭反应却最快。

    “常君!”他喊,抛出手杖。

    贺常君利落地接过,冲屠青的脑袋挥去。

    嘭!一下。嘭!两下。

    屠青摔倒在地,鼻腔渗出一摊鲜血。

    “钥匙。”于锦铭又抛出车钥匙。

    贺常君将它揣进长衫,促喘着,取走屠青的枪和弹匣。他把文明杖还给于锦铭,用随身携带的手巾暂时塞住伤口止血,然后重新给枪上膛,接着一手拿枪,一手扶起于锦铭,走到楼梯口。

    徐志怀正挟着苏青瑶,在大堂,欲往门关去。

    两方再见,于锦铭本能大喊:“瑶瑶!”

    闻声,徐志怀回眸。

    风灌入,大衣紧贴着腿,扬到身后。

    贺常君见状,迅速举枪瞄准对方。

    两人相隔近二十米,拿着手枪,谁也无法保证能打中。

    “贺常君,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徐志怀说。

    说罢,他高举手臂,一枪打在吊灯。

    伴随一阵脆响,灯泡碎裂,公馆顿时陷入黑暗的泥沼,众人只听疾风如擂鼓,乱步似飞雪。

    贺常君咬牙,干脆驮起于锦铭,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他趁着黑暗,挤在sao动的人流中,出公馆,找到斯蒂庞克轿车,开门,让于锦铭躺在后座。

    “不行,不能放他们走,瑶瑶会死的。”于锦铭脸色发白,怀中一滩血。

    贺常君发动汽车,恨恨道:“傻蛋,那也得你先保住命!”

    笔直的两束车灯将严密的雨幕割开一道口子,贺常君猛踩油门,闯进去,如同蚯蚓在地道蠕动,轿车在浩瀚的黑海里,一路朝公寓狂奔。

    他们很快到公寓。

    贺常君停车,拽住于锦铭的脚踝,拖出来。

    他的皮肤有点冷,不是什么好征兆。

    好在于  首     发     地     址 -  -   - m   .   e   m   o   s  h   u  w   u 1  .   c  o  m   锦铭意识清醒,右手扶着贺常君的肩,硬撑着上楼。

    全湿透了。

    雨水沿衣裳,从门关淌到客厅。

    “来不及打麻药,你忍着点。”贺常君取出医疗箱,又拿来一瓶高浓度伏特加,递给他。

    于锦铭平躺,猛灌一口烈酒。“别废话了。”

    衬衣黏住了伤口,贺常君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浸透的白布,开始清创。他没在伤口发现子弹,也没瞧见贯穿伤,松了口气。

    “可能是你皮带系得高,金属扣挡了一下,叫子弹擦过去了。不然那么近的距离,内脏都给你打出来,流一地。”贺常君道。“躺好,我给你包扎。”

    于锦铭无声地笑了笑,惨白的脸上浮出些许红晕。

    “行了,我没事。”他轻轻说。“你快跑。”

    贺常君抿唇,眼皮低着,不搭理他,用双氧水冲洗完伤口,拿起手术剪,开始清理因灼烧而坏死的血rou。

    一剪子下去,于锦铭龇牙咧嘴,右手握拳,狠狠捶向地板。

    “你不问我是不是间谍了?”贺常君问。

    于锦铭躺在地板,偏头看向贺常君,又咧嘴一笑,怪傻的。

    贺常君猜他是酒上头。

    “是又怎么样?”于锦铭反问。

    贺常君剪出一段纱布,“那说明我利用了你。”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于锦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