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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中秋月圆夜,杏园以南昭风苑。

月出朗朗,皎如清露。杏园名不副实,其内满是新盛开的玉桂,这桂花与寻常人家的不同,皆是长了百余年的,树冠蔽天,桂香满园。

昭风苑建的极开阔,且并无穹顶,月色便毫无遮掩地洒落,满地铺了厚实地毯,杯觥触地无声。最北为皇上,太后及皇后的席位,往下便是祁无雪与德妃等按照地位尊卑两行排开。此为家宴,因此后宫之内人人出席,而无任何朝中人士。

俄而,月色愈发清亮,溶溶地泻于人身,树顶。汝怀心情极佳,自然是举了琉璃杯祝酒道:“中秋意团圆,后宫之内许久没有如此和睦之景了,朕先干为敬!”

众人皆举杯,掩着广袖浅啜桂花酒。

丝竹管弦之声荡然而起,间有编钟之清越,与月色相融,高雅之极。

这桂花酒虽醇厚,但终究是存放十年以上,后劲不小。王鄞又想起之前祁无雪在水上不幸喝了将近四两烈酒之后醉醺醺的模样,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不料,祁无雪竟亦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她冲王鄞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分寸,绝不会贪杯。

王鄞这才放心地笑着收回目光,不料余光却瞥见身旁的金颦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大概自己与祁无雪得小动作尽收了眼底。王鄞心中没由来的一惊,却不声张,亦没多看金颦一眼。这几日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挥散不去,不知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月本是万物之中最富灵气的,民间的文人雅士最喜爱做的便是对月而吟,曲水流觞。今日众姐妹相聚,其中自然最不乏有才的,臣妾想,不若大家效仿sao客之法,各临月而作,所出诗词订为册子收藏,想必定是一段佳话美谈。”皇后兴致亦挺浓,一身深红与皇帝的玄黑相辉映,当真是帝王夫妻。

“皇后好想法!”汝怀听闻,立刻点了头,“如此一说,朕的诗兴都给引了出来。连常年,立刻准备笔墨纸砚,给各案子都铺上。”

这么一招下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自然是肚中无墨水的,比如环翠宫那几个成天只知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此时正瞪着眼睛左顾右盼,而如虞天熙,王鄞,东方白等人自然是泰然自若,稳坐泰山。南娴亦不甚懂诗词,此时亦有些焦急。

“我看姐妹中也不全是妙笔生花的,若强行为之则违反了娘娘与皇上的美意。倒不如,写不来诗词的罚酒三杯,皇上意下如何?”虞天熙此时位分不高,远远坐着,声音却一如平稳,不卑不亢。

汝怀看着众人反应,自然心中有数,便笑着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愿意动笔的就罚酒三杯罢!”

“一别经年,虞选侍还是如此思虑周全,心思缜密,令人敬佩。”皇后笑得温厚恭仪,然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听了这话,虞天熙淡淡一笑,并未再多言什么。

不多时,文房四宝皆准备妥当,环翠宫那些个小姑娘不敢卖弄虚招子,便早早三杯桂花酒下了肚子。

月下三张横放的案桌,上头铺着洒金熟宣,翰墨摆放妥当,桂花粒子时不时砸至上头,顿时雅致皆出。

祁无雪站到王鄞身边,提起笔杆子,低着头含笑对视一眼,便不假思索地落了笔。

她的字恣意挥洒,长锋紫毫坚劲而锐,笔端有力,在她手下竟那般自如。王鄞侧头望着,手腕停在半空,一时竟忘了动笔。

半生难见风花雪,一揽芳华结伊发。九天之上月戚戚,不若我有结发人。

祁无雪笔锋一顿,将笔架于卧仙笔格之上,吟吟笑着望向王鄞。

王鄞自然知道这诗必然写的是自己,她不禁微笑,略一沉吟,拂袖落笔。

月华长长连故里,夜寐清风荷塘漪。珠玉为目锦为心,一朝撷尽相思豆。

刚停笔,王鄞耳边便传来祁无雪低低的声音:“没料到,jiejie竟是如此直白之人,惹得无雪都羞了。”

王鄞嗔视祁无雪一眼,这女人眼中明明满是欢喜,一脸坦荡,便亦轻声道:“你若是害羞,只怕明日日头都升不起来。”

祁无雪掩唇而笑。

一炷香落,众人皆停了笔,纷纷说笑着立在原地。

太后赶着兴致,扶着雨真的手从玄色八卦毯上走来。一共*幅诗词,不论内容,祁无雪的字是最出挑的,毕竟那画符一般飘逸的品相是女子所难至的。

“皇后的词甚是大气,又不失端庄厚重,果真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太后翘着小指,执着厚厚一叠宣纸,微笑点头道,“容贵妃诗如其人,挥洒自如,有情有景,妙哉。白婕妤跟了哀家许久,字里行间倒都有些佛偈之味了……”

太后不投身于诵经念佛之前,对诗词文学还是很有研究的,因此看了大家的诗作,评地极为独到。

看到虞天熙的时候,王鄞留了个心眼,往那宣纸上一瞥,发觉其右下角比旁人多一个殷红的刻印,上头是“结宁”二字,大抵是虞天熙的小字罢。

结宁,结宁。王鄞不动声色地在心中默念几遍,又想到当日虞天熙送给自己得那幅诡谲之画,顿时有了个底。

“皇帝的诗压轴,嗯,可比当年毛头小伙子时候写得好多了,哀家甚是宽心啊!”太后笑着打趣,众妃嫔皆抿唇而笑。

汝怀开怀大笑道:“母后有心还记得朕年少之作!”

论完一番之后,皇帝便将这叠诗词交给连常年,吩咐其明日一早便交给礼部,将其装订成册。

入夜深了,月光愈发清冷,丝丝凉意侵体,众人正品酒赏月的兴头过了之后,便有些索然。

陈皇后做了这个扫兴人,说饮酒又吹风的,有些头疼起来,扶了青竹的手,向皇帝太后作个揖,便率先离去了。

不多时,太后亦有倦色,汝怀便道:“今日与众爱妃赏月把酒诗词甚欢,夜深了,大家早些回去歇息罢!”说完,便扶着太后,转身而去。

见状,大家亦纷纷起身。

祁无雪自然打算与王鄞同行,只是不巧坐在王鄞身边的金颦方才贪了几杯,竟有些不胜酒力,歪歪斜斜地单手支着脑袋,紧紧锁着眉头。正当王鄞起身,绕过桌案,准备向祁无雪走去时,不防广袖被人拽住,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王鄞回头一看,竟是金颦伸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袖。她疑惑地走近几步,边轻扯自己的衣袖,边轻声唤道:“颦贵人?”

没想到金颦竟丝毫不放松,反而攥得更紧了几分,因醉酒而有些泛红的面庞如春日桃花,敷粉点绛,眸蒙水雾。她口中喃喃自言自语:“jiejie不要走……”

王鄞愣了愣,没多想,笑着安慰道:“好了,快回宫休息罢。”说着,又起身对金颦身后脸色有些奇怪的麝兰道,“还不扶你家主子起来,愣着作甚?有些薄醉,便煮了蜂蜜水与她,不然明日起来头疼。”

听到这话,麝兰才如梦初醒:“啊?好的……”说着,赶紧绕到另一边,要扶金颦起来。

不料金颦竟一把甩了麝兰的手,换做双手拉着王鄞手腕,望着王鄞的眼中有些迷糊却异常坚定。

王鄞彻底没了辙,谁知道这金颦平日里柔柔弱弱,发起酒疯来竟如此难缠,比祁无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祁无雪,王鄞无奈地转头冲祁无雪眨眼。

祁无雪一早便皱了眉头,见状,紧抿着唇,拂袖便往那里走。

“怎么了?”祁无雪望着金颦紧拽王鄞的手腕,声音中满满的不快。

“不知道,颦贵人?”王鄞又试着将手抽出来,只是金颦拽得甚紧,腕上都快有红印子了。

祁无雪一个不爽,干脆直接拉着金颦双手往外掰,只是还没用力,只听扑啦啦一声响,不远处树冠之上飞下来个小熟人——雪鸽,稳稳地停到槐桑肩头。多日不见,这鸽子倒是瘦了不少,大概这几日因为蜀中的事没少奔波。

祁无雪一愣,周围还有不少人在,若被人瞧见这雪鸽,指不定要引起怀疑。这么一想,她手上有些迟疑。

身后槐桑竟扯了祁无雪衣袖,亦有些着急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王鄞自然懂得此中厉害,用没被金颦拽住的另一只手握了握祁无雪的手心,安慰道:“没事,既然如此,娘娘便先回去罢。颦贵人与我同路,我便送她一程,这醉醺醺的,我也不放心。”

祁无雪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缩回了手,又回头瞪了那没眼力劲的雪鸽:“死鸽子,迟早炖了你吃。”又对王鄞道,“那我先走了,你待会自个儿小心些。”

王鄞点了头,祁无雪才咬着唇不快地离去了。

待祁无雪走远后,金颦手上松了些,王鄞趁机将手抽了出来。金颦水漉漉的眼睛看上去清明了些,王鄞揉揉手腕,冲其笑道:“颦贵人醉了,我便送你一段罢。”

金颦点点头,按着桌案要起身,一个头晕又要摔坐下去。王鄞与麝兰赶紧一人一边搀扶住金颦。

走出杏园,往南再走一段便到了分岔路口。

“好了,我便送到这里罢,后面的过来一个,麝兰你好生扶着她,别出什么差错。”说着,王鄞便要松开金颦的胳膊,谁料一路垂着头不说话的金颦此刻竟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王鄞。

此时金颦眼中模糊,只有王鄞因惊愕而微张的唇,冲自己和气微笑的眼眸,她的鼻梁最好看,又高又直,气质尽显,让人可望而不可即。脑中又浮现出当日她与祁无雪在木桥之上相拥亲吻的模样,金颦心中疼痛,眼中的水雾更甚,笼罩在眼前人面庞之上,有些重影,可就算如此,依旧那样好看,好看地让人脑子发热。

所以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坏事。

不过,金颦不知是该感谢这酒,还是应该痛恨,反正一冲动便侧头贴了王鄞的唇。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放了空,理智什么的早已去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话要说:好戏继续,不要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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