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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初抬起头,看不见星空,看不见月色。被俘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大概没被梁氏折磨死,就会先被自己臭死。这十几天倒再没人来折磨他,饭菜和水定时从竹篮里吊下来。被四根锁链锁住的他能够吃喝,但他为了避免如厕,尽量少吃少喝。盖板“扑通”一声又盖了起来。陈元初缓慢地控制着双手的锁链,尽力不发出声响,慢慢扒开地上的草,黑暗中在土上深深划了一横。中毒以后他总是手抖得厉害,眼也花,五脏六腑时不时毫无预兆地翻江倒海疼得厉害。但身上的外伤倒是差不多全好了,今日应该又掉落了几片血痂。他手足还能如常转动,倒要感谢那人下手极有分寸。他慢慢再把干草铺好,抬头看了看漏进来的月光,慢慢调息起来。将自己放空,意守丹田。不留一丝余地,一丝不留。上方又传来了脚步声,陈元初立刻将自己摆成了瘫痪不能动的模样。月色泄在半壁上头,清清冷冷。一个身影缘绳而下,落在他面前。四道刀光闪过,锁链沉重地坠落在地上。“还能动吗?”李穆桃的声音冰冷。陈元初慢慢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眸光比方才的刀光更冷。“上来。”高挑修长的身躯在他面前矮了下去。“还是我来吧?”上方传来闷闷的喝问声。“上来。”李穆桃不理会卫慕元焘:“陈太初在等你。”一双手臂搭上她的肩,身体如偶人一样僵硬,还带着被暑气蒸烤过的热度。李穆桃反手把陈元初的两条腿提了起来,盘在自己腰间,一手托住他的臀,一手拽进了长绳:“起——”月色仍照九州,故人早已面目全非。四匹通体全黑的夏马拖着马车慢慢往纪城而去,盖板轰然又落下。过往巡逻的军士视若无睹。李穆桃面无表情,取过车上准备好的帕子,在温水里投了投,替陈元初擦干净面上已结了块的血污:“忍着点。”陈元初躺在车厢中,睁着眼睛看着车顶,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李穆桃把他的头挪到自己腿上,用水打湿他头发,又从怀里取出一把犀角梳,一下一下替他把夹杂着乱草的长发梳通,挽了一个发髻,扎上艳红发带,将那掉落的乱发和杂草顺手丢到车外。卫慕元焘朝车窗内张了一张,没作声。城门口的军士见到他,肃然行礼。李穆桃把陈元初身上已看不出原先颜色的中衣亵衣亵裤也剪开除了下来,极快地替他把手腕脚踝处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妥当,似乎面前赤身裸-体的男子是一个婴孩,又像是她的孩子。她神情自若,手下又快又稳。陈元初任由她摆布,似一个毫无生命的人偶,无动于衷。换上一身布衣的陈元初被李穆桃扶着半靠了起来。两人静默不语,马车上了石板路,马蹄声陡然清脆了起来。客栈的门外的街道上,站满了上千军士,弓-箭手在三周引弓待命,如临大敌。吴掌柜匆匆进了门:“来了,是长公主的车驾。”陈太初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月光投在他侧脸上,似乎蒙上一层寒霜。穆辛夷轻轻走进他的影子里,瞬间有一念:如果能躲进他的影子里该有多好。马车车帘掀开。陈太初疾步过去,在车辕边轻声喊道:“大哥。”陈元初却寂然无声。李穆桃冷声道:“阿辛呢?”“阿姊——”一张小脸一双大眼从陈太初背后探了出来。虽然听卫慕元焘说阿辛不傻了,亲眼见到时,李穆桃还是怔了一怔,这双眼这么灵动,盈盈含着泪,似喜还悲。这是她的阿辛吗?卫慕元焘看了看四周,挥了挥手。弓-箭手们放下了弓。“快上来。阿辛过来。”这时李穆桃的声音才有了温度。陈太初和种麟、穆辛夷上了车。种麟看见陈元初手足包扎着,眼眶发红:“元初——”陈太初已跪在陈元初身边替他检查起伤势来,又低声询问中毒的症状。陈元初眼珠动了动,落在陈太初脸上,却依然一言不发。马车缓缓又往前行,要从纪城往伏羲城出秦州。李穆桃低声询问着穆辛夷所经历的一切,不时抬眼看看陈太初。刚进了伏羲城城门,远处就见灯火和兵马疾驰而来,呼喊声不断。“司主——夕阳镇遭赵军突袭,应是利州路的赵军,有两三千人!”来人丢盔弃甲,身上血汗混杂,显然刚从战场回来。夕阳镇在秦州西,过了夕阳镇就是渭水,越过鸟鼠山就是洮水,再越过马衔山就抵达卓啰和南军司的大本营兰州。夕阳镇和定西寨同在秦州西边,互为犄角,夕阳镇遭袭,定西寨恐怕也危险。秦州四周还有永宁寨、威远寨、三都谷。因人马不足,他留守的主力全在秦州,周边镇寨都只留了四五百军士而已。卫慕元焘利索地勒缰停马,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了马车一眼。这么巧?但他的人看守陈太初等人十分严密,赵军二十天前就从利州出发,按理应该直达东北方向的京兆府,如今竟然朝西北走经岷州到了秦州城外。但行军路线也不可能是这短短几日或因为陈太初就定得下来的。这时拿下陈太初一行人,总好过放他们走。马车车帘唰地掀了开来。李穆桃一双眸子寒光凌冽:“利州路赵军必然是前来攻打秦州的,为的是将我大军切成两截,好断了京兆府攻城大军的粮草。表哥你赶紧去州衙,准备应战。我送他们出城,稍后即返。”陈太初轻轻捏了捏陈元初的手心。穆辛夷紧张地看着他们。种麟掀开车窗帘朝外望了望,不远处就是飞将巷。马车继续前行,卫慕元焘拍马转头往州衙而去。伏羲城的西吊桥缓缓而落,轰然亲吻了地面,黑暗中不起眼的尘土飞扬了寸许,归于沉寂。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了开来。马车驶了出来,护城河上的吊桥咯吱咯吱响了起来。种麟背起陈元初,跟着陈太初下了马车。他们随行的几十人被军士们跟着押了出来。穆辛夷死死揪着车帘,看着陈太初的身影,眼泪像滚珠一样连绵而落。“我们回去了,阿辛乖。”李穆桃改不过来对她的语气,还是哄小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