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点

    即便再好的天气，转移到城外山林茂密的树林里，温度都得跌下来好几度。阿金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手腕上挂了一块肥皂，他交叉着双手背在脑后，整个人带着那块肥皂随着坑洼的路面摇摇晃晃。

    凯因可以换的衣服很少，他昨天回去发现奶奶已经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洗了，非常感激。今天再晒上一天，也就干了。这次出来他上衣也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外套留在了阿金家里。

    “山里偶尔会有些野兽，现在少了。”

    “猎人也没多少，都上城里做工了。”

    阿金随意地聊着，带着凯因走了条没有被践踏出来的路，提醒小心树枝。

    凯因有些费力地跟着阿金，这让他觉得对方和他书里见过的精灵一般，转角就会消失不见。可等到凯因跟过去时，阿金的背影又会稳稳地落在他的眼里。

    这般无章的行路，凯因放任了自己暂时遗忘归路，深沉的东西他不去想，只一心跟随阿金的脚印。直到下一个拐角，凯因才从繁茂的枝叶中挣脱出来，看到了一方水塘，从山壁上流淌下来的水为这里增添了活力。

    “就是这里。”

    说着阿金自己就自顾自地脱去衣裤跑到水里。凯因被他这种野猴子一般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

    阿金惬意地在水里游着，四肢都舒展开了，他趴在岸边的一块光滑石头上，看着凯因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脱下来的衣物，将他们放好，连阿金的都不放过，叠好放在一起。阿金被男人一板一眼的行为逗笑了，轻哼着这里常听到的歌谣，似乎是北欧人在街上卖艺常吹唱的歌曲。

    北欧的歌带着自然的气息，贴近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化作山水敲击石面，轻风拂过树叶，鸟叫虫鸣。阿金并没有北欧人那样空灵的嗓音，凯因却几欲迷失在其中。

    水流安抚够了身体，阿金冲凯因招招手，凯因显得有些乖巧地划过水来到阿金的身边，高大男人过来后并没有急于问什么事，歪着头表达自己的疑惑，英俊的相貌在卸下那些一丝不苟的衣服与骇人的铠甲后显得有些呆滞木楞。阿金又被愉悦到了，他将披散的头发撩至身前，转过身毫无防备地冲身后人露出脖颈与背部。

    “帮我打一下肥皂。”

    凯因只能从这个位置看到阿金一点点的侧脸，枕在臂弯的脸被挤出来一点rou，符合他偶尔流露出的孩子心性。他沉默又听话地拿起肥皂，在上肥皂前凭着昨天的回忆拂过昨天的伤痕，已经结痂了，并不严重，只有凯因吮吸过的地方才有稍微明显一点的痂痕。凯因红了红脸，他白皙的皮肤能很好地反应出来。还好阿金看不到，不然他大抵会笑出声来，阿金正为凯因似有似无的触碰而轻哼：“不用担心应该快好了。”

    干涩的肥皂往哪里刮都会拉扯住一些皮rou，凯因担心扯开伤口，最后在自己手里抹开，再一点点上到阿金身上，不够好的肥皂在光滑的皮肤上并不好发泡，更像是为皮肤表面打了一层蜡，在透过树叶的斑斓光彩下闪烁一二。

    沉默男人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没有半点逾矩。阿金都要被抹睡着了，感觉到后面停下来的动作才意识到已经弄完了，精神一振，就回过头礼尚往来想帮对方也打肥皂，容不得凯因拒绝。

    阿金没有凯因的细心和宽和，他以己度人地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洗的，现在怎么洗男人也是一样的。即便对方的皮肤可比毛毛躁躁的自己要细腻不少。阿金一搓过一会儿那里就冒红了，凯因对此不置一词，下手的人自然也就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粗暴。

    阿金从来没有和别人这么近距离过，但他小时候就和船工打交道，对这种rou体，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凯因是在里面比较特别的，好看且特别，足够吸引人的目光了，加上英俊硬朗的外貌，以及显眼的护手——洗澡都不摘下来。

    凯因的表情阿金见得并不多，大部分时候是沉默且面无表情，加上一身蓝黑调的衣服，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不像一个世界的，冷漠疏离……不过这和阿金感受到的又不相符，毕竟一开始也是因为男人的好心肠才有他们后来的相处。

    阿金想起自己还在帮别人打肥皂，手底下的皮没一块是好的，他有些抱歉地偏身想去看男人的脸，从后侧方看去，男人只是垂头闭眼，大概阿金在后面画画刻字砍几刀都不会让对方皱一下眉头。

    阿金收回头，心虚地放柔动作想让那些被搓红的地方消下去。

    两人洗完，神清气爽的感觉让阿金嘹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惊得林中的鸟胡乱扑腾。阿金自顾自地笑，带着凯因往下走去，他漫不经心道：“可能再过几年，这里的水也不能洗澡了。”

    到时候阿金如果还在这里，大抵也不能在周围随便捞捞鱼了，得往更远的海域去。凯因跟着阿金走出树丛时不免觉得下山真快，却发现这里只是山体露出来的一角，没有被植被覆盖，由于良好的天气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城市另一边临海的灯塔。

    迎面吹来了风，是从海那边吹来的，带着特有的咸湿味儿，还夹杂着别的东西，凯因歪头想了想，应该是前面城市里的味道，是带着十几节车厢远去的蒸汽，机器里刚加上的机油，早晨烧过的乳香脂，地窖里打捞出来的麦芽酒……

    “你为什么会成为修士？”

    阿金望着远方的城市，中央区域矗立着一座钟楼，带着古老与坚定敲响它见证以来的第无数个十点钟，那里的鸽子又被惊飞了，成群地绕着钟楼盘旋几圈又回到上面落下。阿金将眼神落回到凯因身上时问出这句话。

    凯因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应该说他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他未来的路，这是他和meimei能活下来而对神做出的报答，他想不到自己不做修士的话现在是什么样。他做不到完整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与思考，只能对着阿金轻轻摇头。

    阿金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他的答案，道：“我听那些到我家里传过教的修士提过‘神爱世人’，世界是由神的自由意志来运行的。”

    “我在码头听过一些哲学家说……呃，万物是机械运作的程序，连人的思考也是。”阿金带着一些不确定，担忧自己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话会因为自己阐述不清被误解。

    “神指定世界的中心是人类，”阿金的声音在风中凌乱，凯因虚着眼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听见了化在风中的一声叹息，继而听到，“可你作为人类之一，为什么没有被神关爱。”

    凯因睁大了双眼，瞳孔微微震动，阿金的声音并没有停下：“背负人类的罪恶，在人世赎罪，身负魔种只能在死后得到救赎。”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远处的城市里传来爆炸的轰鸣声。阿金露出一个张扬恣意的笑容，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也许是什么礼仪，凯因只听到：“重新认识下，也许你对我的代号‘孙悟空’更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