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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能走动了,他便开始张罗着订飞机票回上海。哪知他越是着急回去,天公越是不肯作美,连着几天的大雷雨,航班全部改了期。他没有法子,只好留在旅馆里。顾理初变成一条夹着尾巴的小狗,睁着一双灰眼睛,战战兢兢的观察着他这哥哥的脸色。顾理元这两天都不大理他——并非只有斥骂和殴打才算管教;他决定这回要好好的收拾收拾这个傻小子,让他以后都再不敢生出一点点淘气的念头!而沈静住在隔壁,整天的一声不出。顾理元有时强忍厌恶的去看他一眼,发现这人竟一直是躺在被窝里睡大觉,若问他这嗜睡的原因,回答则是如此:“监狱里可没有这么柔软的枕头和床垫;而且这几天下大雨,外面的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而我却可以在房内干干净净的躺着,这本身就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嘛!”顾理元听了,无话可说。这些人在旅馆里捱了许久。等到这一日傍晚,总算是云开天晴了,顾理元打发人去买飞机票。自己也坐不住了,便走出旅馆,想在附近散散步,顺便看看这异乡的风情。他是独自一人出来的,走了两圈,也没有觉出什么趣味来,周遭的建筑全是毫无风格的仿西洋式,并无特色可言,便百无聊赖的回去吃了晚饭。正好这时他那小随从也拿着票子回来了,说是明日上午的飞机。顾理元对这时间很是满意——他现在归心似箭,因为不放心自己那一爿工厂。虽然那孙经理能力出众,可毕竟是个外人。第70章因为机票的事情已经解决,所以顾理元觉得一身轻松,精神也振奋了许多。沈静也起了床,他睡的太多了,有些头脑发昏。一摇三晃的走到顾理元面前,他要求出去走走。顾理元正坐在床上数钱,听了这话,他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干什么去?”沈静觉着有点腿软,一歪身在他身边也坐下了:“见见天日。往后进了监狱,一天可就看不到几次太阳了。”顾理元把一小沓纸币放进皮制钱夹里,然后从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一大把零钱扔到沈静面前:“帮我数完,然后我陪你出去。”沈静拿起钱,抽出一张贴到眼前,轻声自语道:“十。”把这张钞票放到一旁,他拿起第二张,依旧如此费力的辨认:“五。”顾理元无动于衷的眼望窗外,心里继续算着自己的那本帐。等他算明白了,沈静也已经将那堆零钱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沓,并且双手递给顾理元:“正好是八十二块。”顾理元接过钱塞进口袋里,然后站起来:“你要去哪里?”沈静笑道:“随便走走就好。”这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旅馆。顾理元腿长步子大,低着头一股劲儿的只是往前走,看那架势,倒像是有什么急事等他他去办一样。但沈静出来是要散步的,又不是练习竞走,如此紧赶慢赶的追了他半天,后来终于忍无可忍了,只好开口道:“大哥,你等等我。”顾理元停步回头,见沈静果然是气喘吁吁的,便说道:“你不是要走走吗?这回让你走个痛快!”沈静笑了笑:“大哥,看在阿初的面子上,别这样。”顾理元继续前行,倒的确是放缓了速度:“阿初的面子——他是我捧在手里养大的,结果一声不响的就跟着个旁人跑了,让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这样的孩子,在我这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要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该宰了你!”沈静用衬衫袖子擦了擦汗:“你若是把阿初当个人来看,那他的行为的确是令人寒心;不过你要是把他当个小猫小狗来看呢,他还是很可爱的。”顾理元皱起眉头望向他:“你是不是欠揍?”沈静赶紧向旁边躲了一步:“你怎么听不得实话?”顾理元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的确不适宜动武,便压了性子,怒道:“你愿意当猫狗,自己当去!别拿那话来说我弟弟!阿初是命苦!他小时候要是没吃那几副凉药,现在早就……还轮得到你这种货色去拿他取笑?”沈静挨了骂,并不在乎:“说他是猫狗,就算是取笑了?我下辈子倒愿意托生成有钱人家的猫狗呢——摇摇尾巴就有吃的,要是肯讨好撒欢,那就更得宠爱。其实这猫狗啊,活的比人容易多了。”顾理元听了他这番理论,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鄙夷,只好哼了一声。这时暮色已然渐渐降临,道路两边的小生意人也纷纷的开始收摊。顾理元正想要转回旅馆,不想忽然遇到了一个熟人。这熟人名叫崔伯男,乃是他在重庆时所结识的朋友,关系一直还不错。此人同顾理元先是热情寒暄,然后就互道了别离后的情形。顾理元这一年春风得意,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很足;而崔伯男在南洋做橡胶生意,也发了笔洋财,所以是同样的谈笑风生。二人如此聊了许久,后来那崔伯男因还有事在身,只好依依不舍的先行告辞。顾理元眼望着他上了汽车匆匆离去,心想这老崔还是有点办法的,当年在重庆做游击商人时,就顶能搂钱;如今跑去南洋了,还是这样的会发财。这样的人,以后倒是要重新联系起来为好。他这样心里忖度着,同时一转身,发现沈静正站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前看热闹,便喊道:“沈静!”沈静闻声回头,笑嘻嘻的向他走过来。下一秒,在这小喧嚣的傍晚时分,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顾理元在重庆饱受空袭之苦,当即就训练有素的抱头趴下。然后,他就看见沈静摇晃着倒在了自己面前。周围一片哗然慌乱。凶手是当场就被捉住了的,才十三四岁,正是愣头青的年纪,不晓得受了上头哪位大哥的支使,拿着把枪就上了街,以为闹市中打死了人,扭身一跑无人敢拦。哪知闹市和闹市也是不一样的,他所处的那条街道,乃是个繁华而又文明的地界,治安并不马虎,所以这小凶手开完枪后,当即就被附近的巡警们围了起来。而沈静趴在地上,他晓得自己的左侧大腿上中了弹。那感觉像是被飞快的灼了一下,然后就是短暂的麻木。在疼痛袭来之前,他看到了顾理元跪在自己面前,神情惊惶。现在不是什么太平年代,所以偶尔出了几件这样的案子,也并不算是很恐怖惊人的事件。然而当那受害对象是一名富有的伪荷兰人时,这问题就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