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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挤进他的视野。美国汽车,配上美国尤物,五彩斑斓狰狞地蹲在路边。汽车卖场属于扬子公司,扬子公司是孔家独资。另有药品药房,都在扬子公司旗下。据说也做粮食布匹生意。明楼看了广告牌一会儿,沉默走开。孚中公司。扬子公司。明楼最怕的官僚资本在上海蔓延生长。国府开放黄金市场,整个上海在“做黄金”,比做股票都热情。最直接的结果,抗战刚胜利时上海一百法币买两只鸡。三个月后买不到两只鸡蛋。街上有人排队买草炉饼。明楼跟着排队。他的皮夹由明诚打理,钞票零钱分门别类,不会有临时找钱捉虱子的尴尬。买了只饼,和其他赶工的人一样,站在街边瑟缩着吃掉。狼吞虎咽,没有吃相。天阴森森压着,板着脸,看着所有人奋勇生存。活着是煎熬,又死不得。大家忙忙碌碌,明楼惭愧,没有事做,只好在黄浦江边坐着发呆,想一个笑话。从前有个姓明的。兼济天下,没做到。独善其身,也没做到。明楼鼻尖一凉。天上飘起雪花,越下越大。细密雪片漠然连成幕,落在明楼身上。明楼感觉不到冷,坐着出神。路上早没有人,声音被连天雪吃掉。街道一头出现一个高挑细瘦的人影。黑色的长斗篷,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火色的玫瑰花,在他怀里跳动燃烧,淋漓尽致的美丽,恣意霸道。雪在明楼脸上消融,滑落。一滴一滴,只好低着头。怀抱玫瑰,沐雪而立。等你过去。明楼肩上头发上积着雪,睫毛上也有。黄浦江面广阔沉默,浑浊地对着阴天。许久之后,明楼攥紧文明杖,起身。最后一次。他想。明楼走向玫瑰。147.这个冬天格外难捱。一直阴天,找不见太阳。空气一团一团粘稠地塞着,淋漓滴水。阿香对着砂锅出神。大少爷被阿诚哥搀回家,两人一身雪。那一瞬间阿香想,要不是有阿诚哥,大少爷就倒了。幸亏有阿诚哥。明诚端着水杯回书房,轻轻关上门:“炖得怎么样了?”阿香回头看明诚,橘色的炉火在明诚黑色的圆眼睛里跳动,明亮得艳丽。她低声回答:“我一直看着,还要一会儿。”明诚点头:“辛苦了。”阿香嘟囔:“怎么还不出太阳,家里都发霉了。”明诚挽着衬衣袖子洗水杯,搁到架子上,磨咖啡豆。阿香郁闷,大小姐在的时候最恨这种潮湿湿的阴天,一出太阳就要晒衣服晒被子,保持家里干爽。“快了。再等等。虽然需要一点运气……不过你知道什么人最有运气吗?”阿香疑惑:“什么人呢?八字好的人?”明诚被她逗笑:“不是,熬得下去的人。加油。”阿香还是疑惑只好点头:“好的,我会等的。”明诚磨完咖啡豆煮咖啡:“明园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您给了安置的钱。”“你父亲呢?”阿香顿一下:“身体还是那样。天天念叨要去伺候六少爷了。嘱咐我要本分,老老实实干活。”“有时间再去看看。”“嗯。”书房那边有声音,似乎是大少爷喊明诚。明诚立刻就走:“阿香你顺便看着咖啡。”明楼躺在床上,转脸看着明诚进门关门。他伸出手,明诚快走几步上前握住。他坐在明楼床边:“大哥怎么不再睡会儿?要咖啡吗?”明楼突然笑:“不加奶。”明诚温柔地看他。不加奶是他们商量的暗号,要是暴露了汪伪杀明楼,明诚不要救他,马上回延安。明楼本身喝咖啡什么都不加。“做梦,梦见以前的事。一堆人叫我明长官,叫得我心惊rou跳。”明楼把玩明诚修长的手指,“那时候心想,我可不是什么明长官,马上抗战胜利了。抗战胜利我有好多事要做。”明诚摸摸明楼的头发:“现在休息休息也不是坏事。大哥太累了。”明楼把明诚的手贴在脸上:“特派员,那真是我的任务,还是你编的?”明诚严肃:“这种事我从不当儿戏。你的任务就是等待,那就好好地等待。”明楼闭着眼不吭声。明诚心疼:“我用那么多牛排把你养起来,你看你随随便便就瘦成这样。赶紧回来,晚上睡觉枕着都硌得难受。”笑意从明楼的鼻息中出来,他依旧攥着明诚的手。“你让我等,我就只好等。”扬子公司的一批美国车卸货,诚先生非常重视,亲自去码头。这些走私车是扬子公司第一批生意,要万无一失。诚先生现在风头盛,又得孔家青眼,孔先生还跟他通过电话。有人开玩笑,问诚先生是不是打算竞选议员。诚先生冷笑:“承蒙看得起。”开春上海将会举行第一届参议会选举,风闻杜镛要参与,搞了个银行董事长的名头。诚先生保持安静,压根没有参与竞选的意思。他这个人,有自知之明。美国车全部卸完,诚先生似笑非笑,心想现在这年月,大米豆油涨价近二十倍,这车都卖给谁?当然是卖给有钱人。“满洲那边怎么样了?”诚先生问管账。他叼根烟,要掉不掉,手里拿着打火机犹豫着要不要点。大哥什么都不说,但他下定决心戒烟。肺上的那个伤是落下了,只能将就养着,天一变就要咳嗽。他得死大哥后面。大哥一个人,他不放心。“战前重庆一直跟咱们和满洲做生意,结果承德荣家被曝出是共产党,日本人把荣家炸平,当家的被炸死,这条路就断了。现在共产党有野心要接管东北,去年十二月罗荣桓率领共军自山东海道进山海关,咱们跟东北联系不上。”诚先生玩打火机,清脆地咯噔一声,小小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到底是美国货,这么大风也吹不熄。姓荣的家伙倒走运。被曝出来,没死在汉jian罪上。“那算了,国府不急咱们急什么。车都好好地给我运回去,别出岔子。”诚先生把心一横,扣灭打火机,装回去,叼根没点的香烟过干瘾。说戒就戒。战后审判,亚洲两个地方。东京审判,上海审判。主要战犯在东京,上海审些鱼虾。明诚搞了份名单,一堆上尉准尉里没找到当年七十六号那个涩谷。死在战场上了?明诚没怎么上心。他现在担心汉jian的审判处理。军统捉住这些汉jian,关在楚园,也不说怎么办,就晾着。明楼现在算变相软禁,一直有人看着明公馆。明诚面上一点不显,但心里发凉,戴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明楼能活到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