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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行了个叉手礼,低声道:“落魄时一碗粥也值得记。季将军给我条路子,从未看轻过我,还给了迥郎一处歇地,裴某是真心谢过。您前路亨通,不需我这点轻言。只盼着您受些小灾就过了,善始善终。”崔季明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这世道,“受些小灾、善始善终”已经算得上顶诚挚的祝福了。她下了马车,看了张富十一眼,张富十似乎也听见了里头裴六说要走,面色更难看。崔季明不爱掺和这些事儿,往郑府围墙根上走了几步,对考兰招手。考兰从马上跳下来,这会儿穿了一身绿,就跟一颗随风颤抖的大油菜一样屁颠屁颠跑过来:“我跟你讲,刚刚见着那独孤,他还一脸神秘,把我拉到一边儿去了!”崔季明比他高出一截,低头看他,笑:“他说什么。”考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独孤臧说我肯定不知道季将军正室是谁,要我进郓州城夹着尾巴做人,实在不行就赶紧跑路了吧。早跑就早能活。”他笑嘻嘻,末了轻描淡写的添上一句真想问的话:“他没说着要把我赶出去吧?我真就是来找你了也不能怎么着吧。”崔季明没忍住,揉了揉他头发,道:“不会。都说你是我儿子了。”考兰:“……真要是能不走,我就委屈自己一回。“崔季明笑:“你放了心去吧,有我在,他敢?我跟你讲他都要听我的,要是我一不高兴,他立马就要过来赔罪。”考兰翻了个白眼:“吹去吧你,多少年前就看你让他吓得一惊一乍还不够啊。年三十……你要与他一道吃饭?不跟我们一起?”崔季明笑:“还你们,跟独孤臧一道过三十?他以前不是怪嫌弃你的,如今可怜你了,还想带着你一块儿过年了?我倒是自然要跟阿九一块吃的,按惯例三十晚上是家宴,明儿早上才是宴群臣。我要是不去,难道他一个人吃?一个人守夜?郓州傍晚也少不了驱傩,街上已经有卖面具的了,你别忘了去玩。”考兰点头。崔季明想了想,嘱咐道:“你先等会儿,我进去要点金子,让黄门送出来,你给裴六,就说是我给的。然后一会儿你去买傩面,给我带俩回来。”如今郓州停泊的船只相当之多,毕竟是如今朝廷和魏军联手,黄河一道都通了,朝廷也发了从洛阳、汴州等地,到山东境内的交引,虽然还在战争腹地,但在大邺这个机会之上的地方,仍然有一群大小商贾涌到这腹地来。崔季明的那条沟通黄河济水的小窄河道,生生让赶来在济州停泊的商船,自己包工挖开了,她也没管,这帮人倒觉得先挖开了先赚钱,大邺速度最快的工程也就是这河渠了。裴玉绯轻易就找到了船,她却没想到张富十居然还来送了。她站在码头上。如今来的商贾多,张罗着签契约的人牙子也多,裴玉绯买了个十岁上下,笑的连包都拿不动的小女孩儿,正要去登船,张富十却拦住了她。张富十满脸死倔。裴玉绯从齐州来郓州就是他去迎的,齐州主将董熙之估摸把他刺激得够呛,横下一条心,向裴玉绯挑明此事。裴玉绯语气淡淡的拒绝了他。结果到了这儿,他还是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张富十:“你是因为我才要走的?是觉得我烦扰你了?“裴玉绯皱眉:“不至于,这不是我该待的地儿,都快憋死了。”张富十死死捏着缰绳,身边黑马的脑袋不断亲昵的往裴玉绯脸边凑,裴玉绯伸手摸了摸黑马的鬃毛,他想着裴玉绯似乎正眼都没有多往他身上瞧过,对马比对他亲昵多了,心里头愈发难受:“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不好又没本事,若是我也能高官厚禄去了洛阳呢?你愿不愿意——”裴玉绯打断他的话:“你就别想了。我也没打算嫁人。你也够想不开的,虽年岁大了些,但军队之中你这样的男子并不在少数,眼见着你就可能要飞黄腾达,非找我这样的祸害自己干什么?”张富十一愣:“怎么算是祸害。”裴玉绯笑:“我名声还不够臭?往后什么事儿可都干得出来。你既管不住我,我也不愿意被人管,何必呢,强在一处也非要做怨偶不可。你找个听话懂事的小媳妇,我找我的小年轻,天各一方就是了。”张富十这时候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裴玉绯白皙的手指捋了捋黑色的马鬃,笑道:“我走了,本来也就没说几句话,再见就当陌生人也差不理。有些心思本来没那么深,都是一个人的时候瞎琢磨深的,不想就过去了。”她说罢拿开手,那手指就跟缠在他头发上又松开似的,拍了拍身边给她拿包的小丫鬟,转身朝船上登去。张富十忍不住唤道:“玉绯!”裴玉绯就跟没听见似的,脚步连顿也没顿,径直往船上走去。登上了甲板,这艘商船不算太大,装的主要是茶叶,也有其他几个随着要去洛阳的船客,张富十站在岸口,看着船工收起搭板,船缓慢的离开岸边。裴玉绯站在甲板上,倚靠着栏杆。那小丫鬟把东西放进屋里,话还是方言味颇重,道:“我觉得那郎君也挺不错的呀。娘子为什么不跟他走了,那就不用自个儿跑这么远了。”裴玉绯撑着栏杆:“我没说他不好啊。是我配不上。”她笑了笑,又转过脸来道:“再说,谁规定的女子非要嫁人,跟着谁过活才算是安稳。我还就不想要安稳了。”这头送走了裴玉绯,崔季明让人买了不少酒送到魏军内。魏军毕竟是跟其他藩镇杂兵不一样,平日里还挺规矩的,崔季明之前安排五十人一文书等等,不少军中将士识几个字,懂周边地理,他们倒是能跟倨傲的朝廷军队玩在一起。再加上朝廷中有不少年轻将领特意凑到魏军来,想要打听季子介的事情,年三十这个空档,军中也要闹傩戏,要玩乐,都是年轻汉子,更是都凑到了一起。郓州经历这几年的动荡,百姓数量并不算太多,但他们如今竟也算是短暂的在天子脚下,这次年关过的比以前哪一年都热闹。附近的农田很多时候从两年前永王之乱时就被弃置,如今虽在朝廷的主持下分了地,冬天却农作不了。幸而郓州河岸外不少上船在买卖米粮、织物、茶品甚至是书。朝廷今年要开春闱,再加上贺拔罗之前把那浆纸的法子卖给一家书商后,就传了开来,如今纸价骤跌。再加上春闱名额扩大,各地国子监招生相当之多,为了能入国子监,连带着各地乡学、州学都在萎靡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