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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笑非笑,“我太太是教堂里长大的,喊她去礼什么佛?”如此他便放下了最后一层体面,全看四少能否挡住压力。他若抗住了,真的不去娶,便也能咬着牙,假装万事太平。可若真的扛不住,靳筱便是北省和南省的笑话。会有许多人讥讽她,她走在韶关的街上,也再没有从前的从容和尊贵,旁人都当她是个没有势力,又被丈夫厌弃的女人,世人总是惯会猜想,自顾自得出了结论,便势利地残忍。他是断不要她到那样的境地的,外人会如何讥讽,下人会如何怠慢,四少打小以来再熟悉不过。便同他娘亲一样,从此她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笑话,同他倒一杯茶都是妄想复宠,帮他递一本书都是白费心机。纵然她晓得他爱她,又怎么样呢?中国人的宠爱,从来只看位分。位分才是体面,才是铠甲,没有人同一个长官的少奶奶闹脾气,可若到旁人眼里连姨太太都不如,变成了以色侍主的半个奴才。四少沉在昨晚同高先生的思绪里,窗外的雨照旧打在窗台上,让他皱了眉。纵然他听着心烦,却半点法子都没有,天要下雨,他便是厌烦,也只能忍着,或者躲开。四少未注意自己环靳筱的手臂,环的紧了些,怀里那个人迷蒙地“哼”了一声,又挣扎了一下,才教他反应过来,松开了一些。她揉了眼睛,像从冬眠里醒过来的小动物,抬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困倦地眯了眯,“你怎的了?做了噩梦吗?”他低了头,抚开她的头发,亲她的额头,更让靳筱觉得他是做了噩梦了,这会子兴许心里仓皇。她挣扎着,伸了手,去拍他后背,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软着嗓子同他道,“要拍拍你,魂可不要吓丢了。”四少却笑了,埋进她柔软的头发里,声音有一些闷,“我的魂怎么会吓丢了呢?”他这么讲,她也跟着笑,“好吧,你这样厉害,哪个倒霉鬼叫你梦到了,定然被欺负的很惨。”四少半晌没有说话,她便以为他睡着了,收了手趴回在他胸前,合上眼睛,将将要入睡,却听见他开口,“你说的是。”她又有许多困意了,便敷衍一般地“嗯”了一声,朦胧里四少叹了口气,她想侧了耳朵去听,却再没听到什么了。梳妆晚上去高家赴宴,纵然这样阴雨的天气,靳筱只想卷了被子,囫囵的睡到遇到雨停,可既然有正事要做,四少又已经起身去套房的客厅了,她摸了摸身旁微凉的床单,叹了口气,还是坐起来。靳筱尚且头还是昏沉的,四少吩咐请来的妆娘已等在外面。上一回他这般,还是去舒家那次,从来女孩子打扮,都是看她自己高兴,但这回似乎阵仗大了一些,五六个妆娘忙前忙后,连四少都坐在沙发上,一一过目她们选的衣服。她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什么电影明星的试衣间了,四少还没有注意到她,方对着一件藕色的旗袍思索,又挑剔着“颜色太素净了些,要看着大气端庄的”,一旁的妆娘却已看到了靳筱,面上堆了笑,“少奶奶起来了。”她起的这样晚,这样贪懒,倒让外人看到了,让她很不好意思。靳筱点了点头,犹豫着要不要去换了身上的睡衣再出来,已有几个年纪轻的小姑娘簇拥上她,推着她去梳洗。她一面走,还尚且怔愣着,四少已抬了眼看她,声音很温和,“去把脸洗了,我便在这里等你。”热水上了脸,靳筱才清明了一些。想来高家在北省是有名有姓的大族,自然不比从前在韶关。彼时再根底深厚的人家,到底仍在四少的势力范围内,如何也不会不卖他的面子。可北省不同,四少一个年轻的军官,同那些高位的老爷比,只能算的上是小辈,更何况她隐约觉得,北省的关系,同四少来讲,是很重要的。有丫鬟往她面上抹了冰凉的白玉膏,味道清香,却和她从前用的不同,清香之后,有一丝淡淡的烟火气,叫她想起了早晨在四少身上闻到的烟味。他许久没有抽烟了,兴许是见了什么位高权重的人,便是不想抽,也无法拒绝。这样少有的违心,和今日请人同她梳妆的阵仗,让靳筱垂了眼,只觉得有一点微茫。这会吴妈不在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同她讲一讲这里的情形,让她心里很没有底。如此她又忍不住多虑了,有丫鬟跑来问她,灵巧地问她,“少奶奶要不要头发烫个卷?”靳筱摇了摇头,那丫头一边同她将头发松散地放下来,一面又伶俐地嘴碎道,“少奶奶南方来的不晓得,北省如今可流行烫头啦,富家的太太小姐们,头上都要带几个卷,洋气的很呢。”她这么说,更让靳筱思虑,她自然是不爱那些卷的,觉得理发师也没有什么审美,把人弄得像洋人的卷毛狗,土气的很。可从前她如何穿戴,旁人也不会嘴碎她时髦还是过时,可是北省不同。那些太太小姐,最爱打量一个外乡人的穿戴,她又素来敏感,只怕对方扫她一眼,再掩了嘴,同周遭的女伴交换下颜色,嬉笑两声,便会让她难受上一天。靳筱轻轻叹了口气,出身这回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并没有什么嫁了夫家便能趾高气昂的道理。便是趾高气扬,也只是在一方水土罢了,出了韶关,四少尚且要卖别人面子,何况是她。丫鬟手里拿着珠花在她头上比划,她的思绪却飘到信州城那位三嫂去了。她真是分外小家子气,每每到这样的境地,就会想那位遥远的三嫂会如何做。她虽然同三少住在自己的宅子里,靳筱只见过她几回,可说到大家闺秀四个字,她又禁不住想到那位三嫂。合雪朝是从来不会管自己的打扮时髦不时髦的,逢重要的宴会,她也会如此阵仗地打扮吗?兴许不会,因她无论穿什么,在旁人眼里都是时兴,有一回她穿了男装出席,第二日信州城便流行起男装丽人。可见时尚与否,照旧是权势的小把戏,没有谁去看合雪朝的发式是不是几年前时兴的,即便真的是,也是复古的雅致,可靳筱却不同。回回弄这样的大阵仗,其实是四少体贴她,唯恐她被人欺负,却反倒叫她思虑更重。她还在思索,四少已走进来,握了她的手,塞了个冰凉通透的东西。靳筱偏了眼,是个翡翠镯子,质地极好,她还怔愣着,四少当她是又犯了懒,觉得饰物繁重,又宽慰她,“若觉得麻烦,晚上早一些回来就是了,便忍一忍。”她是适合翡翠的,近年来时兴洋人的珍珠和钻石,戴在身上固然贵气,可还是翡翠能显出女子的一点气度。这一点气度,便是梳妆的奥妙,因辛苦打扮一个几个钟头,若不出错,到底能换一些体面。她又看向镜子,几个小丫头已开始在她头发上下功夫,她面上还是无动无波的,默了一会,又浅浅笑了笑,“你说的,却显得我很惫懒。”雨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