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且向西行
章五且向西行
瑟瑟发抖,浑身泥沙,落汤鸡般的袁丹丘顾不得口吐白沫,更是浑然不觉头顶如意冠早已东倒西歪,径自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股冻得毫无知觉,目瞪口呆只是怔怔看着眼前这块一丈有余硕大乌黑的冰坨,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这一大块莫名其妙的冰疙瘩,却是白玉貔貅雪奴儿在乱葬岗千辛万苦挖出的战利品。 回溯这一日,却是不堪回首,恍然如梦。 自铁丘坟中仓惶逃出后,原本依着魂不附体、惶惶有如丧家之犬的袁丹丘所想,那自然是二话不说立遁千里,有多远且滚多远。 但白玉貔貅老老实实悄然无声往西飞了数十里后,却嘎然而止一个急停,猝不及防的袁丹丘被一下甩在土坡之上,摔得皮开rou绽,鼻青脸肿。 那白玉坠摇身一变,又幻化成狸猫雪奴儿。 只见那一道白光上蹿下跳,着实便是一只闻到了荤腥的野猫,左冲右突,绕着十几座零零散散埋着些孤坟的荒山野岭上天入地,刨坟掘墓。 雪奴儿鼻中那乌白二芒漫天挥舞,弹指功夫之间土石飞扬,树倒根摧,大有不削平几座山头誓不罢休之意。 一通鸡飞狗跳,终于在一个无名荒谷之中,雪奴儿在几处野草丛生连连嗅闻,终于认定了一处破败的连碑石都一无所有的低矮土丘。 但见这白狸背脊拱起,尾毛炸开,嗷呜一声便是一通形若癫狂的狗刨,乌白二芒如同一对闹海蛟龙,左右翻飞,上下腾挪,顷刻之间便挖出一个数十丈的深坑。 老道尚自目瞪口呆,冲下深坑的雪奴儿一卷一带便甩一大块乌漆嘛黑的冰坨来,挂满了泥沙土砾,不偏不倚砸中洞口探头探脑的袁道长。 白虹一闪,心满意足的雪奴儿跃出洞口。 白狸碧眸微转,些许疑惑喵了眼这不知为何四脚朝天、不省人事的左使大人。 犹疑片刻,雪奴儿万分嫌弃的伸出前爪,探了探这位下流人族的鼻息,似有所觉,立刻万分嫌弃般收回爪舔了两口,抖了抖雪球般的身子。 这一双月牙般的碧瞳之间,秋泓流转,轻烟缭绕中又变回那枚白玉貔貅。 随即白芒一闪一卷,兀自昏昏沉沉的袁道长就这么被随意扔在大冰坨上。 一泓盈盈秋水卷着弱小无助的袁道长和硕大乌黑的冰坨,披星戴月,一路西驰。 玉兔渐西隐,金乌东南啼。 后世『舜书纪年之天文志』有好事者记载: “舜历四三八年,西晴州,庚子年,暮春桃月,日尚未始,天有大声如雷,乃一乌星,见于东北。少时而又震一声,弹指百里,且向西行,至晓而止。” 兹时,这天象奇观的始作俑者白玉貔貅却已是强弩之末,几近于山穷水尽。 袁丹丘倒是晓得其中原委,这小小白玉坠儿虽是造化天人,神通莫测,然则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今日乌白双芒之势如破竹,盈盈秋水之旦夕千里,却须雪奴儿这小白狸日日静夜月升之时,汲取月华之精。 望月三载,方得一滴月霜灵髓。 翠寒烟带着小白狸流连红尘二十余年,迄今也只攒了七滴灵髓。今夜这番地宫破禁,百里奔波,挖坟掘墓,只顾肆意挥霍,到如今竟只剩半滴。 ? ? 自晴州摩天岭之西,水皆西流,浩浩荡荡,迂回顿曲,万里奔涌,尽入昆仑瀚海。 洛水西出洛京,蜿蜒静流八百里,连绵的山岭逐渐陡峭起来,倾崖交错,巨石临危。 至斩龙口,水流交冲,素气云浮,洛水和离水自此便汇入虬江,大江似练,翠峰如簇,江水萦带,群山纠绕。 西行百里,及至泅龙渡,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贔怒,鼓若山腾。 一路向西五百余里,油尽灯枯的白玉貔貅终于在远眺看见熟悉的斩龙口的那一霎那,似是耗尽最后一丝秋水神通,遥遥将大冰坨抛进虬江之后,便白烟渺渺一缕,遁入袁丹秋衣襟之中,兀自沉沉睡去。 “两岸猿声啼不住,冰舟已过万重山。元老贼诚不我欺也!” 袁丹丘踏舟而行,顺流而下,思绪飞扬。 昔年那蹩脚宗主元无咎虽然粗鄙不堪,俗不可耐,但每逢遇到美人如玉江山如画,眼珠一转便是口吐莲花,妙语如珠。 次次如此,分明无疑便是剽窃,但老道翻遍先贤诗书,却全然无处可考。 每每念及这些传世佳句竟然出自元老贼那胸无点墨的泼皮,袁道长立时便不明所以,灵台崩摧,或是黯然神伤,或是捶胸顿足。 冰舟行至泅龙渡,水流湍急,岩口逼仄,险象环生。 袁左使瞻前顾后,手舞足蹈,再也无法维系“一叶扁舟横江去”的出尘高人之姿,不得已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根刚刚自铁丘坟地宫里顺来的七尺雷击木,以之为楫,左撑右挡,初时尚且自得其乐,不亦乐乎,但片刻后便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一拍额头,老道咬牙掏出两张昔年从无相寺秃驴打赌赢来的不动明王符,急忙贴在胸口和大冰坨上,手捏独钴印,默念金刚心咒,立时便如巍巍磐石。 拭去水渍,袍袖一拂收起雷击木,袁丹丘洒然长笑,击掌放歌。 “大江西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天下风流若有一石,贫道自是独占八斗,看在这千古绝唱的份上,元老贼亦勉强可得一斗。” 正自照影自怜,不胜唏嘘,闭目浅吟低唱,忽闻耳边万鼓齐挝,声如雷霆,袁丹丘急忙睁眼望去,大惊失色。 只见眼前洪波决口,直泻千丈,烟漫雾绕,恰如赤练飞空,玉龙倒悬,雪挂千仞,正是近在咫尺的潜龙湫。 “直娘贼!” 天翻地覆之中,袁左使终于回归泼皮本色,破口大骂,但还未来得及说完三字,一头栽下,依稀只看到白芒一闪,便自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