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05 (未修订)
05. 调息结束,从识海回神,竟发现已又过了一个晨昏。以往在剑冢中潜修不见天日,时间的流逝是岩壁落下的水滴,数以千万计。连昼夜之分,也不过是又一轮油尽灯枯而已。 此刻他睁开双眼,天子峰的最高处云雾飘渺,果然是适合习武者静心修炼的钟灵之地。叶英感到通体内力充盈,并指成诀,周身剑意大盛,面前的寒尘照水随他心念而动,呼啸冲天,在半空旋出如雨剑影。 剑影中又暗含问道七剑的剑式,环环相扣,却每一招各带上了些不同的变化。原来第二次名剑大会时,叶英于树下观花,竟将诸多高手的武息尽数记在心间。其中最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正是日后的“剑圣”拓跋思南。其剑意至纯至刚,无欲无求,心不改而应万变,即便叶英也以赤诚之心求索剑道,当时仍是自问弗如。 五年前,听闻已成“剑圣”的拓跋思南与“天下第一”的方乾那场旷世之战,叶英亦对与其剑上相较万分神往。却自知从出剑冢后,他的剑境却久久未有突破。又因明教企图染指江南,无上心剑的修炼终在保护藏剑的压力下掺杂了太多东西,无论叶英如何废寝忘食仍无法大成。如今得见天子峰上的痕迹保存如此完好,叶英难耐狂喜,一头栽进重峦险峰之中半月,终于大致将领悟与自身武学融合。 他腾地跃起,身法快得几乎融于剑影中,以剑意驾驭寒尘照水凌于天地之中,日月几乎举手可掇。可就在欲执剑柄的瞬间,突然气息一滞,双目仿佛炽火灼烧!叶英即刻翻身落回地面,只见剑影已染上猩红魔气,凝成一个与他肖似的身影,耳边回响桀桀冷笑。 “不过幻象。”叶英稳住心神,指尖剑气一挥,意图打散眼前扰乱心绪的魔影。然而只听炸裂声响,定睛却见旁边百年老树上扫出一道深深的斫痕,他惊而收手,只听那笑声愈发张狂,忽近忽远,如鬼魅般纠缠左右,令人着恼。 叶英不知此刻双目已布满红丝,只觉得视线不清。又分明看到有个鬼祟的白色身影,正向树林深处逃去。待缓缓收功落地,还能感觉那双窥探的眼睛时不时回瞥这边。但他无暇去追个究竟,只得闭目压制乱窜的真气,以免心魔乘势进一步侵扰神志。 而裴元醒来,望着晃动的车顶,有那么一瞬还恍惚以为自己还身在洛阳的那晚。 那晚他们平稳穿过神策军的包围后,裴元正要作谢,就见叶芷青摇头示意:“裴大夫不必多礼,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 裴元讶然,视线在叶芷青和车帘之间来回打了两转。叶芷青面上微赧,轻笑道:“这说来话长。朱先生不久前新任天策府记室参军事。五月时,吐蕃赞普因战败,遣使致书境上求和。皇甫将军与张内侍奉命出使,却久久未能谈成。月前皇甫将军密信回到天策,道因这两月南疆蛇虫毒瘴突然大盛,我军将士病倒不少,退败了几场。皇甫将军担心吐蕃得了小胜便放弃求和,故而李都统委命朱先生想法子破局。” 这时帘外也传来朗笑:“不瞒大夫,朱某近日一直在四处寻访,只是寻不到对南疆虫瘴有所了解的医者。正巧今日神策动作,我们才知原来裴大夫就在洛阳。” 叶芷青笑睨车帘一眼:“先前朱参军病还急乱投医,竟请到忆盈楼。芷青虽知虫瘴与当地气候水土紧密相关,但不曾去过南疆,也实在无头绪。” 裴元一愣:“南疆,那不是苗医的发源地?”却听车外道了声不好。掀帘来看,已是城郊,只是林中几点绿光一闪,怕是有野狼。而回首洛阳城方向,隐隐有火光越来越近。想是那队神策军不愿放口,还想一路衔着他们。 “裴大夫,走哪?”朱剑秋果断叱马,准备要闯过狼群。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清幽笛音,仿佛浪花拍岸,海风回吟。裴元眼睛一亮,忙道:“笛声,跟着笛声走!神策军让他料理!” 东方宇轩要怎么甩掉神策犬牙不提,裴元看到孙思邈和谷之岚都无恙时,心便定了大半。陶寒亭和方紫霞已从孙思邈处求得了万里云水丹,但仍是守着一老一幼的安危。裴元感激之余,也不好再舍不得。 “徒儿无能,连累师父。”裴元深深一拜,孙思邈摆手止住了他:“不说了。如今之计,还是先往长安去,再作打算。 裴元听得“长安”二字,手微微颤了下。只听方紫霞道:“长安怕是不可。卫公探查到,神策军就是以长安和李渡报的两个案子,要拿裴大夫。” “长安?你在长安做了什么?” 一人挟着寒风匆匆跨进屋子里。 东方宇轩经过裴元时扫了他一眼,径自去灌了口冷茶。裴元没错漏他脸上那点愠色,脊背微僵,暗暗垂目想道:莫非那神策军竟如此麻烦? 偏偏陶寒亭不知前因,接着妻子的话道:“神策军在长安拿的是个拐带幼儿的由头,想必也是那姓宋的寻来栽赃于先生。” 东方宇轩、陶寒亭夫妇、朱剑秋和叶芷青几人又看向裴元,正等他作答,室内却有片刻寂静。 “不。”裴元突然发声。 只见他面色苍白,目光沉肃:“是我做的。应是……谷家人报了官。” 除了孙思邈,在场众人顿时瞠目结舌,视线纷纷投向谷之岚。偎在药王膝边的小女孩因为大人们突如其来的关注,瑟缩一躲。裴元看到,也顾不得面上发烫,大步走过去跪在了孙思邈面前。 “师父!”裴元喉头上下滚动着,“是徒儿之过。谷家的人确实曾托我寻到阿岚后带与他们还乡。但那日我寻到她气息奄奄……实在不忍,于是赶走剑思,擅自将她带回。” 裴元说着叠手额前,俯身拜至地面:“徒儿并非有意欺瞒师父。可阿岚是jiejie唯一的血脉,又饱受梦魇之苦,至今口不能言。如此情况,纵使官府纠缠,徒儿又怎能让阿岚离开身边!” 他言辞恳切,心中却是极寄望师父心软。却忽略旁边还有个气头上的东方宇轩,皱眉低叱: “莫要意气用事!阿裴,如今你是东西两京都去不得,若明天你的脸出现在通缉榜上,又如何帮孙伯伯收集医方?” “那也不过是东西两京!大不了我就先去边城乡野寻访,也未必没有名医!” 裴元猛抬头瞪向东方宇轩,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目光中蕴着的怒气。同来中原后不过三年未见,连“意气用事”这个词的对象都调了转。 裴元也冷下脸来:“阿岚不过六岁,难道我还护不住一个六岁稚儿?你要办的事工程浩大,建成不知何年何月,莫非我到时候才能去接她?!” “你护得住又何来今夜闹剧?!”东方宇轩剑眉倒竖,更有几分上位者的威压。在场皆是善识人之辈,再看这位貌似轻佻的郎君,无不暗惊好奇。 孙思邈此时也开口了:“君子之诺,重逾千金。元儿,阿岚也是谷家唯一的血脉,他们未必不会好好照顾,更不用跟着我们风餐露宿。” “我护不住,也有人能帮我护住阿岚。”裴元声音发哑,伸手将谷之岚抱住:“师父,两年了,徒儿多有打听长安那边的消息,谷家之事仍旧无人敢提!神策兵只是要抓我,哪里是为了寻人?待明日徒儿去了结那姓宋的,他们自然会罢休,更是为民除害!” “你莫当神策军里就无人!”东方宇轩眉头紧锁,已是极不耐烦,“你可知宋南天老jian巨猾,藉由神策军,勾结网络的何止权贵和江湖异士?你去也无用!” 裴元怒极反笑,倏然起身:“你无非是怕耽误了你的‘大事’,不敢动那鬻官害命之徒!你这般在意官家的脸色,怎不回去当你的少主方便些,又何必逃出来!” 不料东方宇轩横目一声厉呵:“我说过不许再提!” 其怒若雷霆,谷之岚吓得直往裴元怀里缩,轻泣唤着舅舅。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中对峙,旁观者完全插不上话。 好半晌,方紫霞才尬笑了两声说东方先生原来还是位世家公子,却被陶寒亭拉拉衣角,抱拳说他们还要去回复卫栖梧,便先行一步。夫妇俩离开后,倒是朱剑秋忽然开口:“如此,朱某却有一计,二位不妨听听。” 只看他羽扇轻摇,踏四方步:“宋南天之所以使神策兵在洛阳大肆搜捕裴大夫,无非是调借李渡和京兆府两年前的案子。然而天策府立于东都,在协理辖区刑拿上更为名正言顺,朱某去做些沟通,将李渡的案子归于天策名下应是不难。而京兆那边是小罪,该归武侯所管,裴大夫避一两年风头不去长安也就罢了。神策既无名目拿人,真有什么冲突,便拳脚说话也罢。” 此时叶芷青妙目一转,也上前来:“这段时间,裴大夫正好以江湖义士身份,往南疆襄助皇甫将军。等一年回来风头过去,也销了污名,岂不两全其美?” 孙思邈和东方宇轩闻言俱睁大了眼,总觉得莫名其妙好像有什么被卖出去了? 而裴元却是完全没注意朱剑秋说了什么。他只紧紧盯着怀里的谷之岚,又是惊诧又见笑,又小心得生怕呼吸都重了。满心的悲喜交加涌上眼眶,竟怔怔落下一滴泪来:“阿岚……阿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舅舅……”谷之岚吸着鼻子,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