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毁躯

    来不及叫醒其他酣眠的赴宴者，三人立即朝着黄泉之下赶去。

    残留的瑶池神水接通着幽冥黄泉，从人间奔流到鬼府。梧山断崖下，是一处连接两界的上古阵法。

    八百年前，天道还未失常那会儿，闻瑄上门来贺音华荣登北方鬼王的宝座时，曾路过过此地。

    彼时瑶池尚未从天界坠落，梧山崖底也不过一处不见天日的深涧，因有上古守界大阵加持，灵气浓郁，遍生灵兽。

    而此时，一切皆淹没于黄泉河水之下。

    河面浪头翻涌动荡，河底的深水一派平静。灵气流转的守界大阵中，正端坐着一个不该有，却偏偏出现在此处的年轻男人。

    轰隆隆的闷雷声在云里行走碰撞。闻瑄的心头重重一跳，拽着不愿再上前靠近的司命，落到了这死去的男人神躯面前，探出神识进行仔细地查验。

    就像刚才曾在梦中模糊见过的那样，凶名在外的武神，样貌与他的名号并不相符。

    倒是更像他的凤凰真身，有些过分美丽。他一头青丝被高高束起，身着一袭金线勾勒绣边的白衣，衣冠整肃。若非脖颈上有一道切口利落的血线，那双眼紧闭的模样，当真像是在闭眼小憩一般。

    坐在这河底的玄石上，如坐王椅，雍容华贵，岳峙渊渟。

    即使知道他早已身死、神识被封印百年，然而这具神躯上所残留的强大威压，仍然令人胆寒。

    这便是长殷。

    一个活着，曾一剑将魔尊捅个对穿，以绝对的武力问鼎天之九野，无人能出其右；死了，也让人忌惮万分，要分开神魂与身躯，对其分别进行封印镇压的人物。

    放在平时，见到这样的一流人物，闻瑄定是要好好欣赏品评一番的，但此刻她没有半分的心情。

    越来越密集的雷声中，她快速完成了查验，确定长殷的神识还在封印中，眼前这仍旧只是个失去神魂的空壳躯体后，问向司命和音华二人：“这具神躯怎么会被挪到这儿来？”

    虽然失去了部分的记忆，闻瑄并不清楚当年的诸神混战中发生了什么、长殷又是如何被斩杀与封印的，但即便不用脑子去想也该知道，他原本的封印之地定然不是在此处的！

    “呃……”音华摸了摸鼻子，面对闻瑄严厉询问的眼神，自知闯了大祸，别过眼不去看她，吞吐道：“哎呀，之前……与司宵打牌输了点灵气嘛。手里目前的灵气存量又不足以供给这守界大阵，你们也知道这守界大阵很重要的，不能断供。所以就想着先把他摆过来用用嘛，本来也没什么问题的……”

    她游离的目光扫到司命，忙将他拖下水：“都是司命的主意！是他给我提的办法！我哪儿能有这点子啊？”

    司命猛烈咳嗽两声，也替自己申辩道：“那、用他来压守大阵那也是无奈之举嘛……毕竟神躯闲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物尽其用，借点残留的灵气。”他眼珠一抡，再将责任推回给音华：“再说我也只是提一嘴而已，谁知道鬼帝你这么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将武神神躯从封印之地带出来，挪用到这里来啊！”

    音华气得发笑：“好啊，你如今这是要撇清关系了？我告诉你，你也一样跑不了！等长殷复生了，咱们一起死！”

    “好了！”闻瑄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大，制止道：“别吵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长殷神格仍在，一旦封印开启，他随时可能复生！”

    但音华的脾气已经被点起来了，她指着闻瑄，毫不客气地也冲她撂下一句：“你也光别说我们，瑄姬，现在最该担心的人是你才对吧？毕竟长殷若是复生，真正第一个要死的人，可是你！”

    一道极强雪亮的电光闪过，一霎照入幽暗诡谲的河底。

    闻瑄听了觉得好笑：“与我何干！”

    音华亦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啊你都忘了，长殷可没忘……到底是谁最后一刀砍了他的脑袋——那可是你闻瑄！”

    电闪之后，爆裂的惊雷炸响在这黄泉河底。

    震荡的余音仿佛要搅动河水般隆隆作响。

    闻瑄的脸上一瞬闪过惊慌，整颗心因为这句指责，或是这道惊雷而受到重重一击，但一下瞬，她冷静思考，断然否定道：“不可能，我若是有这实力，能敌过长殷，早荡平三界去了，怎么还会沦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更何况，若真的是我打败了长殷，令你们能将他神魂镇压封印，为何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一人跟我提过此事？”

    “怎么说啊？”司命抬起头来，目光在闻瑄发白的面容上盘旋两下，又移向长殷的身体，苦笑道：“我们要怎么告诉你，你堂堂帝姬使用了美人计，先做了长殷的宠姬，再背叛捅了他一刀，这很光彩吗？你忘了，便忘了，反正长殷已被封印，我们懒得去提，是在给你帝姬的体面罢了！”

    闻瑄提气还想反驳，却发现反驳不了。不仅仅因为刚刚那个对象是长殷的绮丽春梦，更因为她发现，自己可能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她想到，既然当年事情的结局已经如此板上钉钉——如果这真是她做的，那么她的背叛，现在就是她的催命符。

    音华说得对，现在最该担心的人，是她。

    得赶紧做点什么。

    刹那间想通了这一系列事情，闻瑄那因为惊慌恐惧而砰砰直跳的心，反而慢慢平复下来了。

    她转过身来，镇定地开口：“镇压长殷神魂的封印已经被解开，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想想办法吧。”

    云头浪尖的天雷一道又一道落下，裹挟着极强烈的威力，劈开汹涌澎湃的黄泉之水，深入河中。

    幽暗平静的河底，音华与司命看向闻瑄，闻瑄则看向端坐河底大阵中的长殷的空壳神躯。

    又一道惊天动地的天雷打下，青白雷光照亮她平静的眉目，与脸上决然阴狠的神情，“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木已成舟，那便只有趁他神魂彻底挣脱封印之前，先毁掉他的神躯，阻止他神相归位！”

    司命视线一斜，低声对音华道：“最毒妇人心，我如今是真的信了是她砍的。”

    事不宜迟，三人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毁身大计。

    然而祭出各自的法宝一番折腾后，却发现长殷的神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谁也伤不了分毫。

    无怪乎当年众神斩获他后，不能损毁，只能将其神魂抽出，进行双重封印。

    音华都奇了，失去神魂，又被封印上了两百年，神力削弱至此，合他们三神之力尚且都不能对这具神躯造成伤害，当年闻瑄是怎么一刀能把长殷的头砍下来的？

    闻瑄心里也在打鼓，一面犹疑她当年真的做到了砍掉长殷的头吗？一面想着若毁不成神躯，接下来又当如何？

    倒是司命向来消息灵通，对当年诸神混战中最后一战发生的事情也略有所耳闻，道：“据说当年是阿瑄夺了长殷的‘扬舲’，趁其不备才一剑砍下，得手的。”

    扬舲乃赫赫有名的千年神剑，天地至宝所锻，为长殷从不离身的佩剑。

    且不提闻瑄这手无缚鸡之力、神力微薄的神是怎么能够驱使神剑，也不提她怎么就能趁其不备得手了；总之这能伤害长殷的神剑，早就在当年的天罚之中断裂破碎，他们眼下是再找不出第二把这样的神兵了。

    云层中骇人的天雷还在不断劈响，所积累的、越发巨大可怖的威压令闻瑄三人焦头烂额、胆战心惊。

    可他们还有什么计策可施呢？

    最后，由闻瑄拍板，将长殷的神躯重新放回封印之地，对音华与司命二人道：“武神复生或许已成定局。你我就各显神通，自求多福，走为上计，暂避风头吧！”

    “对了，”闻瑄飞遁前还向音华提醒道：“若是发现长殷复苏的迹象，切切尽快通知于我！他刚复生转醒，神力一定还需时日恢复。”

    她面容真挚，言辞恳切，“与其待他神相归位后，将我们砍瓜切菜，不如趁他虚弱之时，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