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沈星回有时会厌倦那种漫长无比的等待与寂寥，尤其是在与流浪体战斗后，一身疲惫地回到公寓，迎接他的却只有一阵黑色的死寂。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自未来，来自或许为绝望笼罩的深渊。

    他曾经很爱她，那是一种如今的百岁老人连回忆都无法想象的痴狂，哪怕世界毁灭都无法阻碍的炽热。但是，不知何时他逐渐意识到，时间会让一切都褪色。经久的岁月流逝，他几乎要忘记她的脸，忘记他们之间的爱情究竟来自于何处。再次见到她时，百年前的心悸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出现，只有平静。那是一种在斩杀九万多个流浪体之后留下的，空洞的平静。那是一种宛如心死的平静，外加一点故人重逢的感慨。

    他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他一个人太久了，有一点温暖就奋不顾身地想要死死攥在手里，生怕它会从指间溜走，这使得重逢后，他仍然和猎人小姐保持着那种百年后他们的相处方式，暧昧而不失分寸。

    但他现在不想这样了。

    “黎……深。”这两个字似乎有着什么甜蜜的魔力，让他想起那天握手之后，手上残留着的木制香水，夹杂着一丝淡奶油的甜香。“究竟谁才是童心未泯的人呢，黎医生……”沈星回喃喃着，他想起那张禁欲的脸和黑色西装裤包裹着长腿，还有藏在风衣中隐隐可见的腰……心底缓缓涌起一阵痒意，让他抑制不住轻笑出声，胸腔都随之微微震颤。他舔了舔唇角，殷红的舌尖扫过唇瓣，灯光下一片晶莹。

    尽管现在看来这位“情敌”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他却已经在期待和他的下一次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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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空市似乎越来越不安全了。昨天被派往城郊清剿猖獗的流浪体，今天下午才堪堪结束。在返程汇报的途中，沈星回又遭到了流浪体袭击。流浪体似乎早有预谋，选择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展开行动来扩大伤害面。人形的流浪体手执一柄长剑，踱步走向受害人的动作堪称优雅，而被剑指的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混乱的人潮中，沈星回几乎是被定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身形修长的流浪体，直到一个人撞到了他，在一个趔趄之后，他才恍如梦中惊醒般拔出了剑，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有关自己的身世。知道的人自然无需多言，而不知道的人，没必要知道。他明白特殊的身份与优于常人的生活通常意味着更加重大的责任，而他背负的这一份，有时让他觉得过于沉重，几乎压得他无法喘息，一度要压断他的脊骨，让他重重地跌入尘埃。刚学会斩杀流浪体时，每一个夜晚他都自虐一般细数着白日斩杀的流浪体，无尽的悲伤总是随着寒意爬上脊背，他忍不住一阵颤栗，不得不双手环抱才能勉强遏制住不由自主的颤抖。他自以为在日复一日的挥剑之中，自己早就已经被悲痛淹没而麻木，却不曾想到哪怕过去百年，在极度疲倦的困顿下，看到那个酷似故人的流浪体，朦胧的睡意中他竟然恍惚间回想起儿时跪坐在地上，俯身于母亲膝间听她讲遥远的星球上一个勇敢王子的故事。

    传说中有一个宁静祥和的王国，那里的每一个居民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有一天，一条会喷火的恶龙打破了这份宁静，它宣称自己将要占领整个国度。惊慌失措的国王找到了预言者，询问他解决之法。预言者的魔法球告诉他，只有国王的小儿子能拯救王国。于是，在王国的期盼下，勇敢的王子带着全国人民的祝福，独自踏上寻找恶龙洞xue的远征。当他终于找到了尚在沉睡的恶龙时，他毫不犹豫地举起重剑，无畏地斩下了巨龙的头颅。当王子回到他的国家，人民都欢呼着叫喊着他的名字——

    “沈星回！”

    一声疾呼将他的睡意瞬间驱散。这时他才迟钝地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片刺目的血迹。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他十米开外，那人手持一把冰晶结成的弓，锋利的箭镞在拉满的弦上几欲离弦而飞，而箭头却指向着他。然后，他拉着弓的手一松，泛着冷光的箭划破空气，发出阵阵嗡鸣。

    沈星回一愣。他颇有闲情又满怀恶意地那猜测人是不是想要趁着这场混乱偷偷除掉自己这个“情敌”。

    下一秒，身后传来流浪体倒下的轰鸣与垂死的怒吼，沈星回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揣测太过恶意。巨大的能量消耗使他早已无法意识到流浪体的靠近，更遑论与之战斗。他有些机械地转头，却看见流浪体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箭镞没入心脏附近一圈都结了薄冰。

    “沈星回，你还好吗？沈星回？沈星回！”黎深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飘飘渺渺地在沈星回的耳畔回荡，却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他单膝跪地，将剑插进地面以维持平衡，随后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