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虎杖悠真讨厌海原
爱知県名古屋市伊势湾 呜呜呜—— 平静幽深的海面上，一声响亮的鸣笛声，打乱了海浪哗啦哗啦的规律声音。两道浅黄色的暖光，照亮了伊势湾的夜。 一辆只有两节车厢的老式电车在那两道黄光的率领下，从海面上越发浓稠的雾气中浮现，平稳地行驶在常滑线的铁轨上。 车厢内稀稀疏疏的，暗红色的长座椅上，只坐着几个像是阴影组成的半透明人影。 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老式站台，响起了列车到站的钟声。那列载着不似人间之物的旅客的列车，在站台边停下，滑开了黄色的车门。 ——这就是那份被总监部封存的任务报告里面，提到的「海原电铁」。 ——一辆属于人世和常世之间间隙的妖怪列车。 “好像要票哦，那种长条的老式的回数券…逃票会被售票员打吗？”如果刷PASMO会不会被赶下车啊？好好奇哦，“要试试干掉售票员吗，小悠真？” 拉着虎杖悠真站在天空上的五条悟，此时已经摘下了眼罩，打量着脚下那辆若隐若现的电车。 属于两个世界间隙的白雾，混杂在海面上的薄雾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短暂地将间隙和人世连接在了一起。 “最好不要。还是学印度人坐在车顶上，让电车带我们进去吧。” ——就是坐在电车车顶上，可能会有点危险。 “印度飞车特技吗？他们的确很擅长这个。” “他们擅长的是摩托车吧，不知道电车要怎么飞起来。” “那边的人就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交通工具啦。下次有去印度出差的任务，悠真要跟我去吗？”五条悟拿着一格信号都没有的手机，嘟了一下嘴，“啊，没有信号诶…本来还想让你看看我上次在加尔各答拍的绿皮火车的说…” “不仅有大量人挂在车厢外，车顶上也坐满了诶——超壮观的。” 他们无声地降落在了砖红色的车顶上，席地而坐。 从带着虎杖悠真站在高空上开始，五条悟就没有松开过两人牵着的手。身处在陌生神秘的、来自异世的白雾里，他自信他的术式能够应对可能下一秒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妖怪。 “是不是感觉很像《千与千寻》里面，千寻搭上的那辆电车？”虎杖悠真盘着双腿，一手撑着下巴，他看着向远处延伸的轨道，若有所思，“不过，那辆列车似乎是只去不回的单程车。” “单程车的话…顺着铁轨走回去就好了吧？”五条悟挪动身体，和虎杖悠真挨着坐在一起，“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呀？是又潜入老橘子们的橘子园里干坏事了吗？” “只是‘路过’而已。”虎杖悠真轻声解释道。 他其实是在找一些关于妖怪的记录时，偶然翻到的。 那份来自档案室中的纸质档案里面没有记载的是，在结案之前，曾有几名「窗」的实习生私自调查过这辆电车。那几个年轻人在上了这辆电车后，从此被「神隐」了。 虎杖悠真并没有将这个告诉五条悟，因为他认为这是不必要的冗杂信息。 拥有六眼的五条悟，能看到的绝对比参与过这件事的咒术师和「窗」们，看到得更多。 “不要在玩的时候谈论工作啦，会很扫兴的～我可是把工作都推掉来跟你约会的诶。” “是推给悠仁吧？还是伏黑君？” 都这个时间点了，五条悟能选择的对象不多，绝对是那些倒霉的东京校学生吧，还有更倒霉的伊地知洁高。上次交流会结束之后，两所高专因为咒灵和诅咒师入侵东京校一事，变得更忙碌了，神经也绷得很紧。虎杖悠真曾听冈山说过，伊地知洁高那阵子被五条悟一下子推过来十几条信息整合任务，给指使得团团转。 “是惠啦。哈哈哈，笑死了，被吵醒的惠，怨气超级大的哦。” 「任谁在睡觉的时候被电话吵醒，还被扔了一大堆任务，心情都会很差啊。」 就在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中，这辆海原电车载着他们，进入了一片飘着无数光点的海面。这些光点来自高大画舫和楼船内点燃的烛火和挂着的灯笼，造型精致华丽的船身被远处的木质灯塔给照得金光闪闪，有些金碧辉煌的感觉。 那些船只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有的缓缓靠近了码头，有的正在从码头离去，前往被白雾笼罩住的未知海域。 坐在车顶上的两人朝着远处的码头望去，见到了在那之后灯火通明的繁华街景。吹拂而来的海风，送来了岸上的吆喝声。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认知里的任何一个属于伊势湾沿岸的码头了，而那些在海面上往来的船只载着的乘客，也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个鬼影或是长相奇形怪状的妖怪。 无论是虎杖悠真，还是五条悟，都对面前的景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千与千寻》里面的招待神明沐浴的汤屋和汤屋附近商店街吗？ “过去看看吗？”五条悟一把把正在思考些什么的虎杖悠真也拉了起来，轻松地站立在空无一物的空中，看上去有些兴奋，“原来《千与千寻》是真的存在的诶！我们穿越了吗？” “可能是这个世界在我们世界的映射。”虎杖悠真猜测道，“就像外在世界是我们内在世界的投射一样。” ——也有可能是那部电影出来之后，形成的这个世界。 ——但那样就很可怕了吧，笔下的幻想如果成真，这些妖怪如果跑到他们的世界，和那只叫做菩提的咒灵一样，从妖怪变成了咒灵的话… ——那该怎么做？毁掉所有能够到达他们世界的方法吗？ 妖怪啊… ＊ 暗沉的天空中，一只有着人首的黑色大鸟在空中盘旋、巡视着，似乎在查探些什么。 连接汤屋与商店街的红色木质拱桥上，无数来来往往鬼神和妖魔通行着。两只提着灯笼，头戴乌帽子、穿着麻黄色的狩衣的青蛙，正站在桥的一端，对前去汤屋的宾客鞠躬问好。 汤婆婆的汤屋形似道后温泉本馆，而汤屋附近的商店街颇有几分新桥车站西侧乌森口一带的饮食闹区的影子，看似色彩鲜艳的建筑，每一个都保持了20世纪90年代的游乐场的风格。 五条悟拉着虎杖悠真走在了商店街里，两侧的食肆传来的香气令刚吃过宵夜的他，也有些饿了。他看向其中一家，挂着“人rou”二字的红色招牌，露出古怪的表情。 “哇，真的假的？神明也会吃人吗？” “日本所谓的八百万诸神，除了神道教的正统神祇，也包括一些妖怪，怨灵鬼魂。”虎杖悠真也抬头看着那块招牌，又看向那食肆内巨大的盘子里面摆放的rou块，他挑了挑眉毛，“烤乳鸽，炸鱼，红烧rou，香肠，煎饺，糯米制成的糕点…还挺丰盛的啊。”人rou倒是没见一个，全部是面粉制品代替了。 ——那盘子上的花纹和纹章，看着可真眼熟。 虎杖悠真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不会又碰到一些像菩提一样，莫名其妙的熟人吧？ ——然后在最强咒术师面前，被爆自己在战国时代大肆作乱的黑历史吗？ “好像我家那个怨灵老祖宗也是哦，还是学问之神来着。” ——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他家老祖宗诶。 ——有点想知道他家老祖宗，那位初代的六眼知道他交了一个男朋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那张皱巴巴的橘子脸一定会皱得超级滑稽搞笑的吧？ 五条悟低笑了几声，握紧了和虎杖悠真拉在一起的手。后者看他一眼，接过一个鬼影递来的，插上牙签，切成小方块的苹果糖。 他对着那位像是店员一样的鬼影点了点头，道谢了。 “你要吃吗？”虎杖悠真看了一眼，不大感兴趣地举高，递给五条悟，“竟然有苹果糖。” “喂喂，为什么就给你试吃啊？”五条悟大声地嚷嚷着，像是一只抱怨主人冷落的猫，“而且我们都是人类诶！吃了这个不会变成猪吧？” “能看出什么吗？” 虎杖悠真并没有五条悟那种好用的眼睛，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察觉到这条街道上往来的神佛和鬼影们，对于他们这唯二的人类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和影片里荻野千寻完全是不同的待遇。 ——是因为…咒力的缘故？妖怪能够在他们的世界诅咒化，那是不是诅咒在这个世界，也会被他们自动视作是“同类”呢？ “没啊，就很普通的，带有微量诅咒的食物。咒术师吃了是没事情的啦。”五条悟笑嘻嘻地吃掉了虎杖悠真喂到他嘴边的苹果糖，“好甜哦～”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饴糖本身，还是别的东西。 苍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打量着右前方老式点心铺，透过玻璃橱窗，可见到柜台内里摆放着的和菓子。他晃了几下虎杖悠真的手，拉着虎杖悠真朝着点心店走去。 “我有点好奇这里用什么支付的…” “黄金？珠宝？人类的货币应该用不了吧。” 虎杖悠真没有管眼睛黏在玻璃柜上的五条悟，他在小小的店面里面转了一大圈，没见到任何卖饮料或冰淇淋的迹象，瞬间对点心店没了兴致。 有着六眼的五条悟很快便掌握了和这里的鬼影们交流的技巧。只要将咒力附着在耳朵上，就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了——然后他听见了作为顾客们的鬼影对他的嫌弃和评价，以及讨论一个叫做摩罗的男人。 「那双眼睛，是学问之神的后代吧…虽然长得很好看，可惜举止相当轻浮、不太稳重的白发男人。」——哦？这个世界真的有他家老祖宗啊。 「摩罗大人的后代长得好像他啊，吃甜食的表情也好像，好可爱啊。」——这是在说小悠真吗？ 「好像很久没听见摩罗大人的消息了…是也入灭了吗？」——入灭是指死了的意思吧？神佛也会死亡的吗？ 不过，给他家小男友塞福袋的家伙又是谁啊？这又是他养在外面的哪只偷腥猫？ ——都有一只猫和一只狗了，还不知足吗？ 五条悟看着虎杖悠真又一次接过了某个穿着裙装的鬼影递过去的菊寿糖和付竹羊羹，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些见不得人的妖魔鬼怪，怎么就那么喜欢靠近虎杖悠真啊？这里还有个大活人等待着招待呢！！ “悠真～小悠真～你好像很受奇怪的东西欢迎诶～”五条悟挂在了虎杖悠真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肩膀，“五条老师我啊，有点不高兴哦——所以，小悠真快哄我啦。” “奇怪的东西？也包括五条先生吗？”虎杖悠真将手里的菊寿糖塞进五条悟的嘴里，摸了一把他沾了饴糖的嘴角，随口问道。 “聪明迷人又会撒娇的五条老师哪里奇怪了啊？” 五条悟嚼碎了对正常人来说甜到齁人的糖果，又去扒拉虎杖悠真手里已经吃掉一半了的牛奶红豆羊羹，神情动作像极了一只贪吃人类食物的家猫。 “我还会学猫叫哦！”连高专的猫都把他当成同类了诶。 学猫叫学得像…这又不是什么好值得夸耀的事情，咒术高专又不是猫咖。 虎杖悠真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这里的妖魔鬼怪疑似认识自己，或者说，通过他身上的羽织背后描绘的家纹，认出他的身份。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脸…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小时候还有几分像父母的样貌的他，长相和前世的自己越来越相似，到几乎是一模一样了。大概真的应了那部老电影中的台词，灵魂决定了rou体的形状吧。 但是——从他接过了苹果糖开始，五条悟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不，应该是他想太多了吧。 虎杖悠真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的鬼影，后者见状，立刻诚惶诚恐地九十度鞠躬，双手高举过头顶，奉上一盒装着六个形状各异的和菓子，像极了正在上交保护费的可怜商家。 五条悟嚼着羊羹，心情颇好地用名古屋的土话，怪腔怪调地为这一幕配上旁白： “嗨嗨，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这里是现场记者五条。今天我来带领大家直击罪恶的黑暗交易现场。哦！天啊！可怜弱小又无辜的妖怪先生正在上交今天的保护费——” “我们请这位来自烂橘子成堆的京都的悠真同学，发表一下压榨无辜点心店老板的感言——” 对此，虎杖悠真只是端着架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在五条悟伸手抢走点心盒前，拿走了他的“保护费”——干嘛这么怕他？他都不吃妖怪很多年了，又不好吃。 “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是以前被你虐待…被你请教过数学题的前辈吗？” 五条悟见到突然消失掉的顾客们，心中猜测那位叫做「摩罗」的老祖宗，估计是对这些不知道是神佛还是妖怪的鬼影，做过什么超级过分的事情，才会看到虎杖悠真之后，个个吓得跟一只只不敢冒头的鹌鹑一样。 ——哎呀，要是碰到小悠真的老祖宗，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他老人家追杀诶。 ——他倒是很想见到虎杖悠真抄着刀，揍他家那个烂橘子祖宗一顿地。 虎杖悠真将点心盒递给五条悟，让他先挑。他看向那高高的汤屋建筑，有些想在这个世界继续探索下去，见识下现代的妖怪，又觉得自己堆积如山的黑历史会吓到这位站在善的一方的咒术师，导致他大义灭亲… 啧，要站在善的一方吗…不得不说，这个选择对他这种人来说，真是有够讽刺的。 果然还是要赶快从那些咒灵手里抢来狱门疆才会安心吧。 要不，他先下手为强？带着「孙次郎」一起把可能认识他的妖魔鬼怪都干掉吧？ 这样比较省事一点呢。 “去汤屋？”虎杖悠真提议道，“说不定可以看见荻野千寻和白龙…”他突然打住，不说了。 ——这人什么表情？又怎么了？ “呜哇！小悠真，快看天上那只丑得要死的大乌鸦！那就是汤婆婆对吧！！” 五条悟的大声嚷嚷似乎引来了在空中巡视着的魔女的注意。那只黑色大鸟猛然落下，在他们面前变作一个披着斗篷，脑后盘着发髻的白发妇人。 ——《千与千寻》里面的汤屋的主人，男女主角的顶头上司，汤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