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3
当铺3
像怕后方攻打过来似的，他们离开的步伐很快。 灯光叠影，照在时北英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比之高中，他吊儿郎当的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难以捉摸。宋柠心不时抬头，望向他，犹豫再三仍是问了：“刚你说的真的假的？” “哪一句？”他按下通话键，催王箭羽开车。 宋柠心斟酌：“唔……” “胡说八道这么多，不知道你问哪一句。”靠近旋转门门口，时北松开了她的手。 尚未触及冷风，方才手心相叠之间的皮肤先察觉到了冷却的温度。 “哦。”宋柠心低下头，把手抄进风衣口袋。 “班长别放心上，都是配合您的台词。”他递了个宽慰的眼神。 “我知道，但是，”方才一切发生得又突然又迅速，幸好她记性好，“那个观音兵？什么词啊！” 中茵皇冠今天有两场婚宴，门口两座LED屏分别展示新人照片。为防止宾客进错厅，两家人都派了人在门口迎宾。有位新娘名字叫吴清阳，很好听，很熟悉，于是就这么在空气里不断响起—— “清阳吗？这边电梯上三楼。” “找清阳的吗？三楼，对，三楼，直接按电梯。” “清阳！对，清阳亲朋这边请。” 他们站在川流的宾客之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有一位阿姨身着旗袍，在冷风之中颇不容易地保持优雅，拦住宋柠心问，是宾客吗？是清阳的朋友吗？ 宋柠心微笑地摇摇头，目不斜视，继续往前。 阿姨遗憾地嘀咕，怎么好像见过。 宋柠心装聋作哑，机械地穿过这片热闹。 时北低着头若有所思，叫住了她：“班长。” 宋柠心看向他，一双眼睛熠亮如星。 他勾起唇角，朝她眨了下眼，“外面冷。”说完，反手开门，将她送进后座，躬身时于耳边附了句，“观音兵那句是真的。” 热气呵来，在皮肤上凝聚成一团不为人知的风暴。宋柠心跟遇水漏电似的，酥麻了半边身子。 *** 升高三前夕，宋柠心得知家里一些旧事，心情沮丧到不愿回家。她无处可去，只能赖在时北家。为此，他们还发生了争执。 时北冷冰冰地说，“你不想回家，为什么不去找任清扬。” 这厮补完作业就开始甩脸子，完全不念她的督促恩情。 宋柠心曾谨慎地提过，任清扬家里管得很严，手机都不能碰。他偷偷准备过一台手机，结果被家里发现，失去了好几天自由。 他们都是周末补习后偷偷见上一小时面，或者早cao时路过彼此，悄悄逗留两步，感受心意相通。这种牛郎织女的感情，时北不懂。司青青懂。 宋柠心闭上眼睛，强撑道，“好，我等会就去找他。” 实际一动没动，蔫了般倒在试卷上，精神恍惚。她试图装死把漫长的低落期熬过去。 时北下楼跟护工阿姨交接，让对方下班。忙了会再上楼，宋柠心像是睡着了。夏日天黑得晚，将近七点，晚霞仍绚烂地悬在天边。他随口叫了她一声，没有回应。又一声，依旧没有。 真像睡着了。 时北拉开方凳，着手收拾桌面凌乱的课本。每回她来，书桌都像打过仗。 整到她那片，层层叠叠地卷子摊得和她的呼吸一样凌乱。 时北扫见她颤动的睫毛，撇起嘴角轻笑了下：“真睡了？” 他倾身凑近，本想吓她，可她装得很好，纠结的表情像在做一个颠簸的梦。 窗外热风吹来，拂乱少女的碎发。 书卷堆上，她依旧阖目，嘴巴微张，真假难辨。 呼吸有磁力，轻轻贴上，很难果断拉开。时北不断吞咽，小心伸出一根手指，替她拂开鼻尖上的碎发。 这几秒，他忍得胸腔翻腾，全身血液直往脸颊窜。他既想一巴掌拍醒她，又想不打搅地让她睡下去。 “宋柠心。” 她睡得像只小天使。 “你再不起来……” 她没有动，视野里是血rou模糊的红色夕阳，还有一片移动的影子。 “我……” 时北嗓音哑哑沉沉像流沙，宋柠心的半片意识陷在他磁性的声音里，一时没能脱身。 热息交融的一瞬间，想必他们脑袋里都燃起过一簇烟花。当一切归于平静，书桌余留半摊乱，楼梯上响起逃逸的脚步，宋柠心伏在夕阳里，耳后点火般烧遍全身。 那个瞬间就像青春里一道浅浅的水痕，旁人看不见，不明白，但她清楚他曾在哪里划过，又悄然消失在何处。 *** 进入后座，视野黯淡。 王箭羽见他们进来，调低广播音量，“怎么弄的？成了吗？” 时北长叹一口气，佯作遗憾受伤：“班长拒绝了我。” “啊？”王箭羽方向盘一拍，脑子转得贼快，“这招高啊！” “高在哪儿？”时北问。 “来个帅哥要电话！她要是答应给电话，就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朱老师那边估计也难交待。但要是她没给电话，那小子心里没点数吗？他得到了面子，还要到了教训。” “什么教训？” “时北这种级别的帅哥都能被班长拒绝，他怎么好意思高攀班长！” “说得对！”宋柠心也觉得颇有道理。 她原计划是让王箭羽来这儿卖保险，她装作对保险有兴趣，听一听，拉那位男嘉宾也听一听，这样借第三方为由，礼数地表现出老娘对你没兴趣，你说得还不如个卖保险的。但若是这位男嘉宾能够破局，重新把握住话语权，那就是双商俱全的体现。深入了解也无妨。 经王箭羽一点拨，她简直是相亲小天才。以后谁要是不长眼给她介绍对象，她就搬时北这尊帅神震对方。 时北系安全带时附和了一嘴：“确实，班长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 王箭羽启动车，问班长今天请他们去哪里吃？ 宋柠心眼角气得直抽抽：“为什么要宰我？” “我和北子完美完成任务！我出场费值一杯咖啡，北子怎么也得一大餐。” 时北推拒：“也不用大餐这么麻烦，”话顿了顿，语气犯起贱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吃大闸蟹了。” 今年夏天热，螃蟹上市晚，十一月还剩一些。宋柠心前几天在群里问他们要吃吗？群里一群懒鬼，又是嫌远又是没空，没一个正面接茬的，全用表情包堵她。 这会时北提，她倒有些不信了：“真的吗？” 时北：“往年总吃到吐，这两年倒是没机会碰了。” 王箭羽大手一挥，指令下达：“那就去吃！”想吃什么吃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谁问问青青有空吗？” 宋柠心得令，一边发消息，一边问时北：“设计院待遇不好吗？” “不如外人想象的光鲜，不然怎么叫设计狗。” 高二结束的暑假，他们曾躺在旧房子的露台上，幻想一起去最摩登的上海念最顶尖的大学。想象里，他们闪闪发光，却不知道分配下来的将是两小时的通勤和普通的校舍。至于那些电视里拍的五光十色、摩登男女，和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所以辞职了？” 时北毕业先去的设计院，干了两年，加班没日没夜。有时奶奶清醒，会问姑姑，北子是不是也走了？不然怎么人不在了？老人那阵子情绪像小孩，老哭，怎么也解释不通。 刚好设计院带时北的老师出去单干开公司，向他抛去橄榄枝。他想着能清闲点，就去了。只是没想到闲成这样，有大把时间去看奶奶不说，还能帮同事喂喂龟。那位哥大的同事乌龟儿子争气，产龟崽、下龟蛋，他一边养，一边卖，一边扩张养龟规模，最后副业收入大大高于给甲方做狗，他想也没想辞职了。 这些年学建筑的转行非常常见。 时北在那家设计公司耗了两年，去年和几个哥们儿合伙开了家装配式建筑设计公司。算是半转型。 这些事落到宋柠心耳朵里，都是高度缩句的结晶——入职了，辞职了，换了份儿工作。哦，又辞了，现在创业去了。 宋柠心对这些一窍不通，只知道他现在不算特别顺。她问过海外学建筑的朋友，也都苦大仇深。只记得有几个去了香港，称那是建筑行业最后的净土。 她问：“香港呢？香港好吗？” “什么香港不香港的。别在屎里找饭。屎就是别人吃完了拉剩下的东西。保险不好吗？别人我都不稀得说，看你是兄弟，才给你说的。这绝对是未来行业蓝海，国家医疗体系必将面临大改，现在的医疗系统支撑不了这么大的负荷，将来一定是普通医保配上商业医保，现在很多人的思路没有转过来，还以为每个月交的几百块医保能解决一切，商保就是骗钱的。将来等他们慢慢碰壁，接触现实，一个个都得乖乖来买！” 宋柠心折服，上套非常迅速，“难怪说卖保险跟干传销差不多，你这一说，我都想去卖保险了。” “嘿，别说，我们非常欢迎海龟，有个高级保险赛道，硕士及海龟入行提成更高，你可以走精英保险的路线。有些有钱人就信履历好的，同样的产品，他们就只跟精英保险员接触。” “别听他的。”时北扭头问，“青青说什么？” 宋柠心刷了几个拥抱、理解的表情包，“她在加班，说是最后一个会，问我们能不能等她。” 王箭羽：“多久啊。” “她说很快的。她现在逃出静安区女子监狱了，加不过晚上8点。” “若是去吃大闸蟹人家，开过去也得一个小时呢。”他顾及时北的身体，“我们北子清淡饮食好几天了，今天消耗颇大，得赶紧补补。” “你特么闭嘴。” 宋柠心本来没多想，可王箭羽那贱不喽嗖的坏笑实在诡异：“为什么清淡饮食？” “嘿嘿。” “穷的。”时北看了眼群消息，“我们先开到青青公司楼下，等会她。” 宋柠心：“穷得需要清淡饮食？” 王箭羽：“时北去为国家做贡献了。” “你去参军了？” “青青说让我们等等她。”时北指着方向盘，“你往哪儿开呢？听到没，去接青青。” 王箭羽提高音量：“听到了听到了！那条路堵，我绕段路。” 宋柠心蹙眉：“什么呀？怎么不说完？” 时北：“没什么。” 王箭羽闷笑。 她彻底迷惑了：“不能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