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沐猴而冠

    四天光景很快过去，期间龙卿弄来四台石磨，让姑娘们去撵黄檗，搭配蒸煮碾压，总算把黄檗的出汁率提高了一些，见状龙卿大大松了口气，至少纸坊仍能运转下去，等第一批硫磺纸和黄檗纸生产出来，就能检验纸张的书写效果。

    到了第四天清晨，眼看等会儿就要售卖鹿茸了，为了接待来往宾客，鹿场的女工特意沐浴了一番，换上新买的襦裙，如大户人家一般束起腰封，环佩香囊，头发也用红绳扎成了象征朝气活泼的双角髻。

    想象是非常好看干练的，只是。

    阿虎摸着下巴依次走过穿戴整齐的小姑娘，每当走到一个人面前就会特意停留一会儿，嘴里啧啧作响。

    “啧啧，这个……尖尖嘴，这个嘛……麻秆身材，这个……啧啧啧，猴儿腮帮子。”挨个打量了一圈，阿虎面朝众目光期盼的姑娘毫不客气的捧腹大笑：“你们这群人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啦，哈哈哈。”

    听着她不加掩饰的笑声，姑娘们的期盼消散了，眼眶热热的，皆幽怨的瞪着她。虎姑娘和龙姑娘都是长相顶好的大美人，龙姑娘性格温柔，谈吐有礼，很讨小姑娘喜欢，虎姑娘虽然也很护着她们，但那张嘴就吐不出几句好话，着实不讨喜。

    沈清茗忍着笑看向龙卿，龙卿对她耸耸肩，她们也没想到会呈现出这么一副搞笑的画面。

    由于姑娘们早期家境清贫，又作为家中的女辈，基本没什么好营养，一个两个长的面黄肌瘦，瘦猴儿似的。原本穿着麻衣长袍也看不出来，但换上了锦绣的衣裙，端着优雅的姿态，看起来不像富有涵养的千金小姐，反倒像极了一群穿上衣服的“猴子”。

    “噗呲。”

    最后，龙卿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

    “龙jiejie，怎么你也这样，我们很丑吗？”姑娘们互相打量对方的穿着，其实她们觉得很漂亮，至少比以前要漂亮的多，不明白jiejie们为什么要笑她们，她们还是第一次穿上绫罗绸缎呢。

    “阿卿，再笑下巴就要掉下来了。”沈清茗掐她：“这样肯定不行，一个两个尖嘴猴腮，搭配这绫罗绸缎太怪了。”

    “你们这样还不如不穿呢，别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们靠了衣装倒像猴子。”阿虎笑的眼睛都冒出了泪。

    “虎jiejie！”

    二丫三丫这会儿也换了衣服走出来，她们倒没有出现姑娘们那种滑稽的衬托。她们去年就离开老沈家了，到了这里伙食好，睡眠足，她们两个养的仅次于沈清茗，穿上襦裙还隐约散发出书香门第的气质呢。

    龙卿忍了笑：“meimei们按那些大户人家的说法便是沐猴而冠了。”

    “那我们真成猴子了。”

    “打个比方而已，你们早年没有营养，到鹿场上工也就半年光景，吃的也不算多好，干的活也多，因此长相难免……不过不用担心，你们拿出你们的精神面貌就成。”

    “真的？”

    大家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像猴子了，不大自信起来。沈清茗说：“要不还是给她们上个妆？”

    “好主意。”龙卿也觉得尖嘴猴腮还是不大行。

    于是，大家又上了妆，用粉底把小脸扑的白白。龙卿看着沈清茗给她们挨个上妆，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一个两个像染白了脸的小猴子，算了。

    大家折腾了一番，在一片紧张之中，太阳一点点升至上空了。

    寂静的桃花村热闹起来，今天是取鹿茸的日子，因着龙卿和沈清茗声名鹊起，黑龙镇的富绅几乎都来了，鹿场的份额有村民占的两成，鹿场的收益也关乎到全村的收益，除了去陇亩耕作的人，有空的村民都来帮忙接待客人。崔平和石周生早早过来了，还带来了不少面生的贵公子，惊喜的是，这次闻声而来的富家小姐也不在少数。

    女工们把她们迎到为女眷准备的竹棚下纳凉，拿出茶水和点心供她们解乏，和县令夫人一般，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好不容易得了空出来，见到这些能够独立谋生的女工非常好奇，大家在内室中聊天好不欢乐。

    沈清茗和龙卿还在村头接人，拜托村长和李叔接待这些贵公子后，她们焦急的在村头寻找人影。

    没有多久，郝掌柜匆匆赶来，带来了她们需要的麻沸散。

    “郝掌柜，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郝掌柜从车上下来，客气的对她们打招呼：“当真是刮目相待了。”

    “哪有的事，还是老样子。”

    “怎会是老样子，如今二位可不是姑娘，是孺人了。”郝掌柜的目光停留在二人穿着的孺人裙上，笑的精明。

    “我们是孺人，郝掌柜也不差嘛，听说得了刘大人的赏识，今年都在京城闯名堂，看郝掌柜这架势，可是得了官？”龙卿的目光停留在郝掌柜身上的赤衣上，在等级分明的社会结构中，颜色也有等级之分。像黄色，只有皇上能用，随后是各类深浅的赤色，除了成亲的嫁衣，便是官僚所用。现在她和沈清茗都能穿赤色的衣服，郝掌柜也穿了一件深赤色的丝袍，显然是弄到官做了。

    “果然瞒不了龙姑娘，我今年得了刘大人的赏识，在礼部拜了个采买的官，给太医院采买药材。”郝掌柜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开心，捋着长了不少的胡须：“不过还是比不得你们，你们远在黑龙镇，今年又遭了洪水，能以女儿之身封为孺人，现在又受封轮耕监督使，厉害。”

    “谬赞了，郝掌柜也不赖，皇商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哪里哪里。”

    二人互相寒暄，龙卿笑的淡雅，半年不见，郝掌柜竟然拜了太医院的采办，这差事得多肥？

    郝掌柜也在审视龙卿，三年前，这个女子还和小村姑做着采集山货的买卖，当初卖给他一对鹿茸，也正是那对鹿茸为他今后的仕途铺开了道路。在他拼尽全力跻身官场的时候，两位村姑竟也混的风生水起，甚至后来居上，如今不仅开了三家工坊，受封孺人，还入了皇帝的眼，刘大人也时常提及两位姑娘，有了结交之意，而他因为与两位姑娘熟识才三番几次得了刘大人的进言，顺利以商人的身份谋了个肥差。

    当初的小村姑成长速度极快，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戏弄的，甚至都不是黑龙镇任何一个权贵能左右的，京城来的大员都要给几分薄面。想定以后，郝掌柜把麻沸散的方子送给了她们，也归还了去年使坏从她们那儿占来的一成鹿场份额。

    对于郝掌柜的识趣，龙卿自不会拒绝，她落落大方的收回了自己弱势之时被人蚕食的利润，当然麻沸散的方子也不会白占，准备结银钱给他，但郝掌柜不要，她便答应等会儿送他一瓶酒。

    这事圆满完结的时候，有村民风风火火赶来，说县令的队伍来了。

    郝掌柜知她们还要接待县令，便在村民的带领下自行去后山了，龙卿和沈清茗整理了下着装，一同去迎接县令夫人。

    因为有孕在身，不便坐车，因此全程县令夫人都是坐轿子的，八个轿夫把轿子抬得稳稳当当，接近村头的时候，婢女绿柳说道：“夫人，两位孺人来了。”

    “来了？”

    县令到自然全村都要迎接，沈清茗和龙卿作为孺人本是无需出来迎接的，但出于私心，她们还是来了。

    绿柳撩开轿子的遮帘，县令夫人趁机朝外看去。

    队伍的前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却是没找到记忆中有些模糊的身影，直到直觉提醒，她的目光扫过开道的官差周围，骑马的官差身边站着一匹壮马，马背上突兀的坐着两个人，身形比那些粗犷的男人要单薄很多，但此时，却完完全全吸引住她的目光。

    县令夫人激动的小声叫了声：“是她们，骑着马来呢。”

    绿柳也看向坐在马背上的两道身影，对于女子骑马还是非常吃惊。

    没想到两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会亲自出来迎她，如此认真又真挚，县令夫人感到空前的感动。

    阔别两月，两位姑娘肌肤白了一些，也梳妆打扮过，不再是那日匆匆一瞥的风尘仆仆，她们二人同乘一骑，举止亲密，古怪又分外合适，知道二人的关系，再一看二人神仙眷侣般潇洒的英姿，县令夫人竟是湿了眼眶。

    “夫人，好久不见。”

    龙卿策马来到跟前，自己先下马，再扶着沈清茗下来，二人对着轿内的县令夫人施礼，毫无孺人架子。

    “不必施礼，好久不见，沈meimei，还有龙……meimei？”以外观判断，她该是比龙卿年长的，县令夫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个看起来分外洒脱的青年女子，沈清茗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邻家meimei，善良友好。龙卿则像风一般来去自如，能去任何地方，强大无人能挡，那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和风度都让她惊喜，还莫名紧张。

    “叫我龙姑娘便好。”龙卿面不改色，二十几岁的叫一千岁的meimei？

    “龙姑娘。”县令夫人只好改了口，反倒更紧张了，但眼里的欢喜已然掩藏不住。

    “夫人舟车劳顿，我们已经准备了歇息的房间，可先去歇息。”

    “还是你们想的周道。”张县令也走上前，见到她们拉着马匹，笑的兴味：“我就猜到你们会骑着马来。”

    “让大人看笑话了。”

    “你们开始造纸了？还有那自踏车呢？”

    “已然做好了，都在后山，不过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先去休息，等卖了鹿茸我再慢慢和大人说。”

    “哈哈。”张县令抚掌道：“既然龙孺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且把这个耳朵放一放，先看看你们养的鹿。”

    龙卿颔首，带着大家去后山。

    县令夫人听着自家夫君和龙姓姑娘的对话，就猜到两位姑娘在跟着夫君东奔西走的日子里，已经赢得了夫君的信任与宠爱，或许今后她也可以常来这里找沈meimei聊天，当然还可以进一步了解这个神秘的龙姑娘。

    沈清茗路上一直拉着县令夫人说话，把亲手编织的香囊送给县令夫人，县令夫人第一次收到这种手作的礼物，很新鲜，听闻是安神助眠的香囊，更是感动不已，当时就别在了身上。沈清茗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最近的食欲和健康状况，近来有什么奇闻。

    作为丈夫的县令完全插不进姑娘们的对话中，只能呆看着她们互相言笑，听她们说着女儿家之间的思念和关切的话，时不时再听她们轻盈的笑声，惊悚发现，相较于两位姑娘，对他的夫人来说他这个丈夫似乎更像一个外人，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