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勿忘初心
141 勿忘初心
春雨冲刷过的大地是一片透亮的，新萌发的叶子被雨水打湿，在天色放亮的一刻，更显翠绿。 沈清茗和龙卿一样的行头，手挽竹篮，提着一把小铁铲。 一路上姑娘们都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听着林间叶落滴水的声音，她们左顾右盼，兴奋极了。今天是她们工作三个月以来第一天放假，不仅可以休息一天，进山踏青，工钱也是照发不误的，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玩心一下子就都勾了出来。 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泥水溅湿了裙角，沈清茗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一个土坡，往外一看，惊喜道。 “阿卿快看。” 龙卿紧随其后，循声望去，在不远处溪畔的青石边上，正孤零零的伫立着一株翠绿的草芥。 小姑娘们纷纷围了过来。 小丫撒腿就跑，但她不像那些不知轻重的小子那样，她很懂事，跑到那株草芥跟前便蹲下了，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细细观察着这棵并不起眼的植物。 翠绿长条的叶子被雨水打湿了，显得有些弯垂。值得惊喜的是，在叶子中心，往上生出了分支，在分支的尽头，是一个莹白色的花蕊。花蕊还未完全绽放，但已经能闻到悄然散出的丝丝幽香。 “龙jiejie，好像是兰草。” “对，就是兰草。” 小丫开心的欢呼一声，直接上手准备把这棵兰草拔出来。龙卿急忙制止：“不能这样拔。” 随后，龙卿也蹲了下来，用小铁铲在兰草周围的土壤铲出一个圆形，挖空四周的土壤，最后把生长了兰草的那抔土捧起，放在了竹篮里。小丫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很惊喜却又不敢碰的模样。 “小丫喜欢这春兰？” “嗯。”小丫轻轻的应。 “那你在这附近找找看，有一株定然还有很多的。”龙卿对小丫说完，又对围着看的姑娘们说道：“你们喜欢什么花也可以采下来，不过不能直接拔，要这般把土挖出来，不然伤了根就种不活了。” “好，我们明白了。” 接过龙卿递过来的铁铲和竹篮，小丫撒丫子就又跑了，大伙见状也兴致盎然的鼓噪起来。 沈清茗沿着溪边走，这里原本是一条山涧小溪，但由于几场春雨，水流扩大了不少，溪水漫到了附近的土地上，形成了一种河畔的景观。走在水流较缓的河滩上，温暖的南风裹着水气扑面而来，轻缓而有节奏的拍击着她的脸庞，令人心情随之舒畅不少。 “真惬意呀！” 龙卿听到声音走过去，发现她正低头呆呆看着脚下的一丛芦苇，鱼虾潜在芦苇丛中，追逐跳跃，这里竟然成了小鱼小虾的乐园。 “的确很惬意。” “这里这么美，都舍不得走了。” 沈清茗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高山流水的声音，几个月来被公事烦扰的心也随之沉寂了。 正出神，发现龙卿盯着一处，喃声道：“还有更美的呢。” 沈清茗跟着看过去，蓦然一喜。 对岸竟然生长了成片的兰草。 “走，我们也去采花吧。”龙卿牵起她的小手，沈清茗下意识向四周看，好在大伙都分头采花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她瞥了阿卿一眼：“得瑟。” 龙卿红着脸摇了摇头，固执的牵着她去了对岸。 这里的确生长了一大片春兰。 “我们把这些春兰采回去，种在家里。”龙卿说话的时候挖出了一棵长势极好的兰草，回头对沈清茗道：“梅兰竹菊，四君子。” 沈清茗被她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逗笑，也蹲下来刨土：“又从哪里学来的？” “不过是书中所云，那些个文豪喜欢借花喻人，像梅兰竹菊这些，都有顽强不屈，气节高雅，风度翩翩的象征。不过，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些花朵的色彩和香气。”龙卿捧着一朵开花的春兰放在鼻尖嗅闻，兰花的香气是她最喜欢的。 “这么说来，比起内在，你更喜欢外在的皮囊咯？”沈清茗没有抬头，看似只是随口一问。 龙卿嗅闻花香的动作一顿，忙惊惧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我内在外在都喜欢。” “哼。” 沈清茗嘟起了嘴，闷声刨土。 龙卿小心翼翼的瞥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小丫头脾气好像有些大？ 两人足足挖了三十株春兰，一个竹篮就装满了，日头这时也被树梢切碎，肚子传来了咕咕的响声。 “已经饷午了呀，这么点花布置一个花园都不够。”沈清茗就着溪水净手，摸着饿扁的肚子吐槽。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采，一心二用，自然采的慢了。”龙卿勾住她的肩膀：“走，跟jiejie吃饭去。” “……” 沈清茗脚步一个踉跄，恨不得用眼神戳死她。 当jiejie还当上瘾了！ 她们带着一篮花草找到姑娘们，姑娘们也采了不少花，好几人头上还别着花朵编织的绢花，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 “看来大家都玩的开心呢。” “自在的很。” “你们采了多少？” “都挺多的。” 龙卿依次看过她们的篮子，这时，小丫抱着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竹篮过来。小小年纪的她抱着一个与身形极不相符的竹篮，沉重的竹篮完全遮住了她的小身子，她只能挺着小肚子，步子一颤一颤的。 “哟，小丫挖了这么多？” 沈清茗忙走过去，帮她把竹篮拿下来。篮子里形色各异的花草铺陈开来，什么野花都有，甚至野草也有，小丫脏兮兮的，看起来像在泥堆里打滚了一般。 “你这小丫头，挖煤去了？” “那边好多野花，挖都挖不够的，沈jiejie给我一个空篮子，下午我还要挖。”小丫神采奕奕，若非装不下来了，她能挖更多。 沈清茗忍俊不禁，不得不拉着这个小meimei去溪边洗洗。 “人家那是采花，你这是玩泥巴吧。” “就是采花呀。” “采花能弄的这么脏，你肯定偷偷抓小虫子了。” 小丫吐了吐舌，红着脸不说话。 沈清茗看的明白，面对这个年仅七岁的小meimei，她总是有些无计可施的感觉。这就像突然来了一个小meimei，她完全不知如何教导，打又不行，骂又不行。她没有亲生的meimei，二妹三妹是表妹，年纪仅次于她，她们本身就有亲meimei需要教导，唯独她孤零零的，因此这份姐妹之情便投到了小丫这里。 龙卿笑着走了过来：“清茗，小丫这个年纪玩玩泥巴也好。” “还有这种说法？” “小孩子本来就该玩泥巴，玩泥巴可以感受自然泥土的气息，捏捏泥人，还有助于智力开发呢。” “哈？”有人听龙卿这么说，惊愕道：“听龙姑娘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些小子自小就喜欢坐泥坑里捏泥巴，以往我瞧见都觉得他们脏得很，姑娘家都不玩那些，所以后来大丈夫们的才智超过我们，是因着我们玩泥巴玩的少了？” “只是有助于，不是绝对。”龙卿汗颜：“才智这个因人而异的。” “有影响也是紧要的，那姐儿几个闲暇时光还真得在山里走走，玩玩泥巴，不然整天闷头干活，越干越蠢了。” “哈哈，你们要这么理解也成。”龙卿对她们笑了笑：“姐妹们努力干活的同时，也不能忘了陶冶情cao。要记住我们干活是为了美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赚银子。” “啊？” 自古以来，工作不都是为了赚钱吗？大伙对龙卿的话感到迷惘。 “那当然啦，赚银子是为了日后过的更好，而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同样道理的，姐妹们提高才学的目的是为了能帮到更多女子站起来，而不是为了自己身居高位，欺压他人。” “龙姑娘的说法有些像那些圣人君子说的，以天下为己任。”有人恍然道。 “不是。”龙卿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许多人的看法并非如此，包括那些圣人君子，他们实则大多只是为了名誉，从而顺道做了为天下苍生的事。许多人为了生计挣钱，但挣的钱多了，眼界和欲望就扩大了，渐渐便只晓得挣更多的钱，谋更高的位，最后与此道疏远了。我看过的许多人，包括女子，当她们摸到了权力之后，其实和男子……很像。” 龙卿不得不含蓄的与她们提了这一嘴。 其实纵观历史，掌握权力的女子不在少数，但她们就与陈胜吴广一般，打着为天下苍生的口号伐暴秦，最后自己却成了另一个暴秦。这些出人头地的普通人，一朝得势，便加入了上层阶级，加剧迫害底层，因此女子的地位从未因历史上出现的女政治家有所改变，包括女帝都是如此。 龙卿不希望这些她亲自教导的姑娘也会步入后尘，若泯灭了初心，那有再多有才女子也是没有意义的。 “原来如此。” 这些姑娘露出了一副既懂又有些不明的表情。龙卿就像她们的人生导师，潜移默化下代替了她们的爹教导她们为人的道理。每当遇到不解的问题，她们便询问龙卿，而龙卿总能以一种不同于世人眼光的角度剖析给她们听，让她们受益匪浅。短短数月，她们的观念就步步瓦解，重建。 “就说，那些大丈夫总是把苍生挂嘴边，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功绩。”姑娘们又愤愤不平起来，她们想起了许多传唱千古的伟人，其中不乏为民请命，为民除暴安良的英雄，但细细想来，其实他们只是维护了英雄的荣誉，顺带拯救部分平民，放长远来看，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们要勿忘初心，改变这种局面。” “龙jiejie，我们明白了。” 联想到自己的使命，姑娘们又重拾了信心，目光变的更加明亮，看龙卿的眼神仿佛在看神！ 沈清茗有意看了龙卿一眼，似笑非笑。 简单吃了几个烤饼，午后，姑娘们又分头采花去了。 沈清茗看着那些姑娘一副使命加身的表情，趁她们采花之时，她压低声音问龙卿：“阿卿，其实你一直的给她们灌输这种篡逆的思想，你不怕她们说出去，被那些大丈夫们听见吗？” 这个问题一直存在沈清茗心里许久了，龙卿的观念或许在后世看来是值得赞颂的，但在当世无疑是受人批判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告诉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心中没底，好像随时都会被人告发一样。 龙卿耸耸肩，无所谓道：“若真的说出去了，那只能说我们现阶段失败了，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我只好带着媳妇逃命了。” “你这死鬼！”沈清茗轻捶了她一下。 龙卿止了玩笑，认真道：“我也觉得挺玄乎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们或许并不赞同，但我们是她们现阶段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这人长久的被欺压，当有一日可以不被欺压，她们就不会轻言放弃，不管她们存了什么私心，至少在共同利益面前，她们就是我们的盟友。” 其实当初李叔的选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李叔显然不赞同女子与男子平起平坐，但不赞同又能如何？他阻止不了，而且变革是几百年之后的事，目前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困境却是温饱问题，她正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即便李叔知道了，以后有更多男子知道了，那些读书人也知道了，甚至附近的地主乡绅也猜到了，只要没有声张到宫里那位耳中，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选择心照不宣，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谁又会跳出来坏了大家的好事？这也是龙卿选择在远离朝廷的小村子开始部署，而非直接在大户人家里头游说的原因。 沈清茗想了想，觉得还是有道理的。反正在大道理这方面她一直说不赢龙卿，人家活的长，阅历碾压她，但她也并非全信了龙卿。比方说人的选择，虽然利益确实左右人的选择，但她坚信这不是全部。人是有感情的，真挚的感情才会左右人的选择，只是目前……她还没见到。 “那今天回去我们就把花朵种起来，你赶紧想办法盖个寝室给她们居住，还有三个多月就要招待第一批客人了，姑娘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知道了，媳妇。” 龙卿点头应下，又叫沈清茗脸颊一热，不忘提醒她：“说好了的，在外头你得硬气起来，管住我，不能都听我的。” “好，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 沈清茗气的不理她。 龙卿把花草放下，紧跟着去哄她了。闲暇无事，两人干脆走的远一些，寻求独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