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傲娇碰上病娇

    又来了。

    mama亲了亲她的嘴唇，抱着她，要跟她分开了。他会把她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无法抵达的远方。她会待在陌生的影子里，直到他，或者本体，来接她。

    这就是【mama会忽然消失】的意思。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身边多了一只手。漂亮的纤细的小手。

    是本体的手，她认得出来。

    这只手属于现实，却探入了暗影界，无力地垂在她面前。

    好奇，混着一丝担忧，促使她做了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她没有听mama的，立刻离开，而是一把握住了这只手。

    就是这个动作，导致他们之后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为她与本体出现了直接接触，获得了本体的支持，这就成了一道极其强力的护身符，导致影子不敢轻举妄动。

    恶龙之影压住了不安的心情，没有立刻强行将她传送走。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立刻松手。

    可她没有听他的，反而开口问爸爸‘发生什么了’。

    【我就要死了。】纸鬼白直言不讳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牵紧了她的手，想要最后再感受一下她的温度。

    所谓珍惜，意思就是希望她安然无恙，想确保她现在没事。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会一起死的，因为她是他一部分，他们应当同生共死。他死了，她也会死。他复活了，她也就完好如初地回来了。

    这当然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了，她从来没有死过。

    而纸鬼白也总是十分疑惑，为什么死后，他影子里的小妖怪就不见了。难道是丢在了现实世界？为了找她，他只好复活回来看看了。一回来，果然就找到她了。

    【死是什么意思？】纸鬼白说的是龙语，她听不懂。

    影子mama在旁边哄着她：好啦，下次再聊，宝宝该走了。

    他的表面态度还算从容，并没有因为他们兄妹牵着手就彻底乱了阵脚。他和本体心灵共通，所以他知道龙只不过是想确认她没事，不会把她从影子里拽出去。这样的话，这就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他清楚本体在想什么，却并不知道小恶魔在想什么。

    小恶魔能感觉到龙的状态非常糟糕。虽然mama封锁了外界的声与色，但她依然清楚本体现在不太正常。就像她知道淋雨的时候他不开心一样，如今发生了这样剧烈的变化，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这只手冰冰的，还在发抖。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所以她想出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那一天，她跟龙紧紧牵着手，以此为凭依，为线索，主动离开了暗影界。

    这一举动，在其发生的那一刻，无论是影子，还是本体，都始料未及。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地返回现实世界，影子甚至没有伸手去拦她。想要截住她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再之后的事情，因为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首先失去意识的是本体。他还活着，只是已经再也没法睁开眼睛了。小恶魔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回了人形，身躯亦残破不堪，蜷缩在血泊里。

    她忽然就明白了龙语的‘死’是什么意思。

    但是除了跟龙一直牵着手之外，她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虽然没有力气睁眼，但是纸鬼白却很清楚她在自己身边。

    起先是疑惑。

    这小妖怪怎么不在他的影子里好好待着，自己跑出来了。她应该像往常那样逃走才对。

    按理说，他应该命令她立刻躲回去。外面很危险，他很快就会消失，到时候她就孤立无援了，必死无疑。

    或者，不要逃了，就此跟他一起死？

    事已至此，不如就这样。这样他就不需要再回来找她了。死了以后，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那是一个非常自由广阔的世界，比这里要好，她应当一起来看看。

    没有他的话，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也是受苦，与其凄惨地死去，不如现在就随他一道离开。

    那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他不在乎她是什么，就算不是跟他一样的【人】也没关系，如果她真的没有心，也不懂感情，他就慢慢教她。既然能学会说话，也能学会听主人的话，那么也一定能学会爱主人的吧。

    【过来，像平时那样，最后一次向我表达臣服吧？】

    “主人……”虽然此时并没有束缚她的力量，但小恶魔没有闪躲和退缩，低下头，跟男孩血迹斑斑的脸贴在了一起。

    得到那一个吻之后，本体的神识就在rou身之前先一步随风而逝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故事没有按照纸鬼白的设想发展。本该在此落幕的人生，本该就此终结的双生子，依然留在舞台上。

    这是一场暗夜里不为人知的闹剧，一切都发生在牢不可破的私人结界之内。

    忽然见到小恶魔的时候，两位长老只当她是什么召唤魔物。在幼龙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两个看上去好像一模一样的孩子，孩子们牵着手靠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没了气息，但另一个分明是活着的，而且浑身散发着浓度非常高的黑暗魔力。

    是第二rou身？想金蝉脱壳？本体已经死亡，区区分身和召唤物一个也别想逃。

    恶魔之子额间的神印越来越明显，他们如何能坐视不理？世界树怎能容邪魔肆虐横行，自然是应该趁太子殿下无瑕看顾的时候，彻底拔除。

    能复活又如何，这样幼小的生命，就算rou身能撑下去，精神也会崩溃。来错了地方，就杀到他绝望，再也不敢回现世。只要等到下一位神子降临，神格转移，他就彻底废了。

    神选错了人，他们无法违背神的意志，却能用自己的方式逆天改命。只有活人，是无所不能的！

    二位长老再次出手，想要断绝年幼的混血种垂死挣扎、或是逃跑的可能性。

    这一击是被恶龙之影挡下来的，这一半他以龙形态，凝聚出实体，化解了袭来的杀意。他既然已经看护了她这些年，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本体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看到她，他却不想！本体只是拿她当消遣，但他却是真心爱着她的。在本体眼里，她是不完全的低等生物，所以他藐视她。可在他这个影子眼里，她却是完整独立的，在生命和灵魂意义上，具有跟完全体的恶龙同等的重量。

    本体终于正眼看她一次了，却是在打算让她去死的那一刻。

    她不能死。他这个影子就是她最应该待的那个世界，她不需要前往更多世界了。要她去世界树，已经是不得已的妥协之举，妥协了这么久，就换来一个死？这样功亏一篑的残酷现实，要他如何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他要她继续活着！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哪怕她不能跟他在一起，他也想要她活着。

    他从来生死不由己，作为影子，没有选择生、或是死亡的权力和自由。

    所以，他希望她是有的。他是影子，但她不是，她跟他不一样。无论是想要活下去，还是结束生命，理应都由她自己说了算。哪怕是要死，也是自愿，而不是被这些神龙斩杀于此，亦或是被疯魔本体逼着以死殉葬。

    死亡真的是好归宿么？他是最清楚本体有多痛苦的那一人，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还会觉得这是好事。他不希望他的meimei也沦落至此。本体的不幸，他都看在眼里，他是知道的，他的meimei不能也这样不幸。

    他无法拯救本体，却起码可以拯救这个meimei，他没办法自救，却可以试着救下自己的meimei。

    然而作为影子的他此刻也只是强弩之末，能做的很有限。留下类似于‘滚开’的愤怒警告之后，便支撑不住溃散了，随着本体的死亡，从人世之间被迫消失。

    再之后的距离，则是由从天而降的金焰铸就的。这些火焰能够消解魔法攻击，同时也点亮了小恶魔的面庞，向观众展示了那张跟哥哥一模一样的脸。烈焰出现以后，跟她牵手的男孩就凭空消失了。

    仅凭这些死焰，是无法阻挡护国元老的进攻的，然而那之后忽然又杀出来了一位男子，挡在她身前。

    男子气宇轩昂，高挑华美，执一竹箫，飘飘然接了招。老者们看清来者何人后，立刻收了手，杵着龙形法杖点地后退，单膝跪地。

    “圣座。”

    这便是当今教皇，圣龙纸上万皇.元烨，也就是她的‘烨叔叔’。

    男子抬了抬手，示意老臣平身免礼。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弯下腰，凑近了她轻声问：“这是谁啊？告诉叔叔你叫什么。”

    这就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依稀记得那时他嘴角边带着笑。不清楚是狰狞的笑，还是亲切的笑，总归是笑着的。

    脸藏在阴影下，龙瞳泛着深邃的金光，比明月更要灼人。金焰漫天，却都被挡在他身外，无法接触到他的本体。

    影子mama死后，咒令崩溃，小恶魔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依然保持着出现那一刻的姿势，跌坐在哥哥之前待过的地方，没有轻举妄动，打量着曾经在影子里偷窥过无数遍的三条龙。

    不好意思，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她全都认识。教皇、九长老、七长老。

    而且她以前还跟哥哥说过这个也要杀，那个也要杀的……她不明白叔叔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拿不准他为什么要救下自己。在她的观念里，这是彻头彻尾的副本BOSS，应该有多远躲多远。

    “纸……”用恶魔语说的话，这帮天龙人肯定听不懂，所以她颇为生涩地切换成了龙语。

    跟副本怪单独见面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了。她毫无疑问是知道害怕的，也就只敢在哥哥面前蹦跶罢了。恶龙见惯了别人畏惧忌惮的眼神，忽然得了她，来了个眼神截然不同的，自然印象格外深刻，怀疑她哪里缺根筋，是不怕死，还是傻，竟然敢跟他这么亲昵。

    没关系。她默默告诉自己，她已经完全搞清楚情况了。根据经验来看，影子mama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只需要撑过这段独处的空窗期就好。至少要等到他回来，再见他一面。

    说点什么，暖暖场。

    “纸什么——？跟我同姓呢。”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的消息一样。位高权重，然而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非常随意，一点也不端着。

    结界内的剩余二人，皱起眉交换了一下眼神。

    “纸、”她又重复了一遍第一个字节，“我是……纸夭……黧。”

    至今都不清楚这个鬼名字到底是谁给她取的，但那一日她懵懵懂懂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从此便亲口证实了自己的存在。

    在她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后，圣龙便拍手大笑。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男子挥动长箫，拨散结界，仿佛是要昭告天下：“纸夭黧，原来你就是纸夭黧，原来你在这里？原来，是躲在小龙影子里了？真叫人好找！”

    在此之前，所有人，包括恶龙纸鬼白，都以为她已经被吃掉了。还没出生，在龙茧里的时候，就被哥哥吃了。

    结界散了，战斗便被迫落幕。

    她又能看见天空了，这夜繁星满天。凉风习习，吹起了她的鬓发。她抬着头，仰视着上方的一切，同时能看见这位至尊叔叔，以及那颗星星。他们也瞧着她，这些目光形成了强光，将她定在原处。被光照耀的时候，她就会失去动弹的能力，哪也不去了。

    烨叔叔一直看着她，等到纸鬼白复活为止。

    恶龙这次活过来，就是气急败坏地来寻这又被弄丢了的恶魔，想要立刻弄死她。小恶魔钻到他怀里恸哭，他搂着她还什么都没做，就猝不及防与面前的圣龙对视了。

    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再之后，各种事件就按照时间顺序发生了。无论是婚约，还是实验。曾经单方面无组织无纪律的制裁和暗杀，忽然就‘合法化’了，有了固定的流程。

    纸鬼白一方面阴沉着脸同意了神印实验的事情，赐予了凡种们观察和研究【神】的机会，条件是任何人都不许动他影子里的小妖怪，也就是他的恶魔meimei纸夭黧；

    另一方面，当天，他就与这只恶魔说了个明白，他想要一个堂堂正正被夺走心的机会。

    他刚刚才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便以为这只一直在他影子睡懒觉的傻恶魔，必然也是不知情的，所以还是从头开始教她，要她从此叫他哥哥。

    毫无疑问，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是真心想杀了她的，而且很急切。

    他那么喜欢这只恶魔，结果她竟然不属于他？不是他的私人所有物？

    原来她不是玩偶，是真人！

    所以那些过于亲密的言行举止，究竟是怎么回事？作为‘使魔’，他以为她天生就该这样，若非如此，就那不是‘天然’，而是‘人为’。是刻意，是有意，是故意的。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无论是那些‘我爱你’，还是‘想你看着我’。

    他实在是太冲动了，怎么能当天就……总之，她又回到了他的影子沉眠，他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婚约？从此，从此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