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气球

    今早刚下过雨。

    齐佳雨本来不想让司机来接她。她说自己的行李甚至都不用叫货拉拉，打辆普通轿车也塞不满后备箱。但是小姨坚持要让李叔来，毕竟这样比较保险。

    “你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在外面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也不要漏财，知道了吗？”

    小姨和那位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叔叔谈了两年恋爱，终于在去年年底结婚了。因为对方职业的原因，以及小姨自己作为电视台主持人的缘故，齐佳雨变成了一只飞上枝头的麻雀。

    他们新婚以后一直住市中心的大平层，但是因为姨丈要退休了，所以他们打算搬到远离喧嚣但交通便利的独栋别墅里。

    做决定的时候齐佳雨还在经受高考的摧残，出于一些考虑和她的个人意愿，她高中一直都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去一次，且没带任何电子产品。除了每周给小姨打一次电话以外，她所有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都来源于语文老师隔三天就在班上播放一次的时事热点。

    那天她正在和物理斗智斗勇，耳朵里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抬头就看见屏幕上姨夫那张陌生但是亲切的脸，标题鲜明地坠在下方——对于媒体来说，他的退位是非常值得播报的事情。

    其实这位大人物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但是齐佳雨拖着行李走入这偌大的庭院时，还是会感到些许压力。这人毕竟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予自己如此丰沃的物质条件。

    今天不是休息日，毕业生有暑假放，成年人没有。所以房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开门后前来替她安置的保姆以外，齐佳雨在这里没有见到一个人。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姨电话里说他们去马尔代夫度假了。

    齐佳雨从小就很独立，又聪明，是个不怎么需要人cao心的小孩。所以即便jiejie去世后留下这么个烫手山芋，齐芸也还是慷慨地接受下来。小姨对她并不似生母般亲密，但是至少吃穿不愁。钱，有。爱？也有一点吧。毕竟齐佳雨的mama和齐芸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家里请了阿姨负责家务和三餐，所以即使齐佳雨刚成年，小姨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她给小孩留了一笔钱，让她自由发挥，无论是学习新技能还是开拓人生的新地图，她都支持。只是做什么决定之前最好都和她商量一下，以免出事。

    除此之外，小姨还多提了一嘴。

    “隔壁住了个和你同龄的男生。我知道你对谈恋爱不感兴趣，但是青春期嘛，或许你们聊得来呢？无聊的话，不妨找他玩玩。”

    齐佳雨没有放在心上。

    她比较忧愁今晚该怎么入睡——她有轻微的睡眠障碍，且非常认床。如果不是尺寸不合适，她甚至想让小姨把她宿舍的那块床板给买下来。

    晚上吃过饭以后，她玩了一会儿游戏，又看了部电影，门口传来阿姨收拾完餐桌和其他杂物后离开的声音，齐佳雨窝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儿，决定去洗澡。

    她的行李虽然不多，但是很杂，收拾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做这些事情非常累人，她心想疲惫在此刻也是一种好处。但是躺上那崭新的高级被褥后，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又荡然无存。

    无可奈何地下床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瓶只剩一点的褪黑素喷雾。齐佳雨闭着眼往自己的舌面喷了好几泵，也不管刷完牙以后这样喷会不会有口臭，倒头就睡。

    过了十分钟，她气馁地起来重新刷了遍牙。

    夜深人静的，睡不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齐佳雨躺在床上和朋友用短信聊天，她说明天真的该找个医院看看了，不然迟早有一天会猝死。朋友说这么严重，祝你早日康复。齐佳雨说去死。

    她恨这充沛的精力。明明在高三的时候无数次感慨自己睡那么少精气神还那么好，却在这高考结束完的暑假里成了一种负担。

    网络里的娱乐能带给人的快感都是转瞬即逝的，齐佳雨玩了一会儿手机，打算出去走走。

    她今天下午已经参观过这间房子了，大得让人害怕。客厅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不算黑暗的小路，齐佳雨记得开车经过的时候看见小区里有一个公园，于是决定去那里逛逛。

    因为房价高得可怕，所以安保也做得极好。她完全不担心时间问题。

    穿着睡衣出了门才发现，这附近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儿，还有人在夜跑。

    齐佳雨看了眼自己脚下的拖鞋，心想明天晚上也换双运动鞋出来好了。

    才这么计划完，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被舔了一下。

    “……？”

    她低头去看，居然是一只体形肥硕的萨摩耶，正摇着尾巴冲她吐舌头。

    它脖子上的项圈几乎要淹没进毛绒绒的白色里，而另一端连接着主人的绳索空落落地掉在了地上。齐佳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围，期间又被它舔了一下脚踝。

    她蹲下来，问：“你迷路了？”

    萨摩耶汪了一声，中气十足，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走丢了。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因为这个小区并不大，住着的人非富即贵，如果爱宠丢了，只要不跑出去，惨遭毒手的几率很小。实在找不到，还能凭借钞能力去调动那几十个安保地毯式搜索。

    再不济，住得久了，总能认得这是谁家的狗。

    但是很不幸，齐佳雨是今天才搬进来的。

    她虔诚地对萨摩耶说了声抱歉，牵起那个绳索，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道：“没能帮上你的忙不好意思，作为赔礼，我请你吃火腿肠吧。”

    她一边走一边问：“还是说你想喝酸奶？或者……雪糕？”

    萨摩耶每听一个食物名就汪一声，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齐佳雨看得好笑，心想如果不是因为重，这会儿它可能都已经变成狗狗气球飞到天上去了。

    过个马路的功夫，她牵着狗很快就到了。齐佳雨推门而入的时候还在说：“要不还是吃火腿肠吧，因为这个比较保险。我害怕你拉肚子……”

    萨摩耶还是汪，好像无论能吃到什么都很开心。

    齐佳雨想，它真可爱啊。

    便利店的冷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室外的遮阳伞下传来一道冷淡的男声。

    那里的灯坏掉了，所以形成一片昏暗的阴影，让齐佳雨过来的时候没能看见这里坐着个人。

    他说：“什么都别给它吃。”

    这位置靠近便利店的玻璃墙，里面漏出一小片明亮的灯光，落在地上，折射以后却变成了这个少年的凸显轮廓阴影的辅助光。齐佳雨以前学过一点美术，眼睛里衡量着这构图和比例，心想，很完美的线条。

    她略微一走神，没有马上回答这人的话，对方便不耐烦了。

    他用更冷酷的声音质问她，“你很喜欢随便喂别人的狗吗？”

    齐佳雨垂下眼，萨摩耶的尾巴静静地垂在地上，耳朵也是。

    想必不会有错了。因为宠物只有在面对正主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贼眉鼠眼的表情。

    可是狗狗即便是贪吃贪玩也是可爱的。

    她和面前这个翘着腿正在抽烟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位却一点都不可爱。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