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凤凰木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还没有从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中回神。

    元淮对刚才男人的发言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直把男人弄得毛骨悚然。

    她的剑依然插在男人的掌心里，深红的血rou翻卷，在手掌下积成了不大不小的一滩血泊。

    “呵。”她轻笑，带着细微的嘲意。

    “你说话颠三倒四的，一开始满嘴胡言乱语，现在倒肯说真话了？”

    “你要杀我。”男人嘶哑道，他的喉咙里好似被脓血堵住了，声音含糊不清。

    “我不想死。”

    “是啊，还是活着好。哪里会有人放着生路不走，偏偏要走死路呢？”元淮感慨，她的语气颇为随意，一双眼睛却是把男人从头到脚又细细地扫了个遍。

    男人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他想转过身，避开元淮的视线。可他一动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连带着掌心的贯穿伤，让他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我是药王······”他咬紧牙，顶着身前沉重的压迫感，硬着头皮说道。

    山谷的夜风倏尔吹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或许是他的神经过于紧绷，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他一大跳，后半句话就这么咽在了喉咙里。

    面前的少女静静地垂眸，他知道她在听。可自己的举措，无疑消耗掉了她最后的一点耐心。

    “不······等等······我······”他局促地张口，焦急地辩解。

    元淮漠然地俯视他。半晌，长叹一声，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你三番五次地拖延时间，和我打太极，有意义吗？在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老实地说出你的身份，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

    “而且，你该不会认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窄小的竹管，大拇指在食指上一划，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很快，有一条小虫从管口爬出，它舔净元淮指尖的血珠，背部忽地一颤，展开一对晶莹的鳞翅，扑扇几下，准确地落在了男人掌心的伤口上。

    男人只觉得伤口微痒，那条虫轻而易举地钻到了他的体内。他的胃部条件反射性地抽痛，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条虫子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使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

    元淮面上的布巾轻颤，她的唇瓣张了张，吐出几个微弱的气音。

    她的发音很是古怪，像是毒蛇嘶嘶吐信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在男人体内全无征兆地爆开。他的全身经脉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钢针穿到了一起，而针头在他的血rou里肆意搅弄。疼痛难以忍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这无尽的痛楚中移了位。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动，那只受伤的手硬是不顾剑刃的锋利，猛地朝着元淮抓去。

    与蛊虫催生的痛苦相比，掌心的疼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有更多的血伴着他的挣扎喷溅出来，剑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沾到元淮手上。

    她果断拔剑，向后倒退几步，与男人拉开距离。

    脱离元淮的桎梏，他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恢复了自由。男人的四肢抽搐，五官完全扭曲变形，他的容貌尽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已是恐怖非常，更遑论是如今的模样。

    和刚才的那条蚯蚓真像啊······

    元淮偏过头，暗自感叹。凭借她的过人目力，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狼狈的样子。他在潮湿的泥地上打滚儿，痛苦哀嚎，活像是脱了水的鱼儿。而她像是执刀的屠夫，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只考量着该在什么时候挥下合适的一刀。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眼前蠕动的‘rou团’和记忆深处里影影绰绰的人形渐渐重合，尖利刺耳的嬉笑，如暴雨般喷涌的鲜血，满地的断肢残臂，兵刃交接的铿锵轰鸣······她的鼻尖好像还依稀萦绕着浓郁的药气和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如今，他们早已化作了累累白骨，永远地留在了那方天地。

    念及此，她忽地放松下来，眉目舒展，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是药王谷的弟子？”元淮温声问道。

    她的音色清越，婉转悦耳。一旦放缓了语调，不免有人心折。

    再加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在糜烂污浊的合欢宗，也招惹来无数的觊觎与恶念。

    在淤泥里开出的洁白的花——

    只会让人更有凌虐的欲望。

    说来奇怪，这低柔的声音似乎能拂平男人的伤痛，他体内的蛊虫都安静了些，不再如先前一般在他的经脉里兴风作浪。

    疼痛好像变得可以忍受。

    他神智不清，喃喃自语道：“对·······我的师父严稹，他，他遭人暗算，被一刀砍了头。漱玉阁灵药·····灵药被盗，凤凰木，凤凰木！”

    男人想起了什么，惊恐万分：“有人烧了凤凰木！”

    他语出惊人，元淮也不免震动。

    传说，药王谷的后山供奉着一棵巍峨古树，四季长青，花开不败。江湖各派无人得见它的真容，偶尔有零星枯枝残叶几经辗转流落到某处，因其极佳的疗愈功效，人人趋之若鹜，即刻便会引发争斗无数。

    合欢宗纵横武林百年，底蕴深厚，元淮曾窥见过宗内封存的珍藏。然而势力强盛如合欢宗，也仅仅存有两三朵凋谢的枯花。虽是枯花，但它色泽依旧艳丽，灼灼如火，仿若神话中的神鸟凤凰，故世人称之为‘凤凰木’。

    寻常药草最惧火焰灼烧。可元淮却知道一个秘密——

    凤凰木水火不侵。

    昔年宗主曾赐给她的兄长明胥一片凤凰木花瓣，这是极大的恩典。待他二人回到住处，元淮却见到明胥面无表情地拈着花瓣放到烛火上灼烤。她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千金难求的珍宝被糟蹋，但出乎意料的，那片花瓣在烈火的烧灼下竟然完好无损。

    一小片花瓣尚可抵御烈火焚烧，作为本体的凤凰木，又岂会轻易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夜风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元淮微微侧身，避过风向。她握剑的手慢慢收紧，她的心境不免受到了男人的干扰。

    元淮千里迢迢赶来药王谷，一路上连半个与药王谷沾边的人影都不见。这个男人，虽说处处透着古怪，但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极为巧妙，与药王谷必然脱不开干系。

    况且，他方才那番话提到了严稹与漱玉阁。

    元淮与药王谷打过几次交道。

    她代宗门前去求药，因合欢宗在武林中处境微妙，尽管名声不佳，但门下弟子个个身手莫测，加之合欢宗行事诡谲，元淮总被待以上宾之礼。

    药王谷的一些内情她也算略有所闻。

    就如严稹。她和此人有过几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