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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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仿佛幻觉,雾气恍惚间蒙蒙起来,山间断断续续的雨,像是乌云对大地不休地诉苦。 营帐中,姬发忽然觉得心中隐隐有种不安,当再一次闻到独属于下雨天难以言喻的味道时,她实在忍不住干呕的冲动,毫无保留直接吐在殷郊身上。 好脏…… 这是姬发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就是殷郊关怀的话和动作。 “怎么又吐,昨晚不是好多了吗?” “没事……” 姬发略微缓了一下,慢慢道:“这几天各种事聚在一起,叫人难以招架,这会儿吐完反而轻松。” 他看着殷郊被弄脏的战甲,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先去洗干净换换衣服吧。” 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将脑中混乱的思绪及那颗悲伤的心,好好沉淀。 一个时辰后,殷郊换好常服,乖乖坐好等姬发给他束发。 姬发手中握着乌黑柔顺的秀发,实在忍不住发问:“今日若真有人从东边来,你打算怎么办?” “……” 殷郊沉默,就在姬发以为他睡着时,耳边传来四个字:“我不知道。” 他脑中不时回荡着昨晚蛊婆的话: 殿下身为殷商后人,为什么要救天下第一大恶人? 你父亲所建的皇城司,每一块砖都是民脂民膏,是殷商最大的毒瘤。 你以为虎毒尚不食子?终于有一日,殷寿会将你摔到地狱。 这一刻,殷郊再也说不出:“不,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父亲是哪样的人吗?明明是一无所知。 母亲曾说过,你不了解你父亲。当时他只当母亲想多了,现在才幡然醒悟:是他过于天真,过于单纯,终日沉浸在父亲是个大英雄的幻想中,活得自以为是。 “我真蠢。” 殷郊心想,我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由于从小的教育,殷郊生得正直而赤诚。现在,他的心仿佛被撕扯为两部分,一边是儒法道义,一边是父子亲情,原先齐头并进的两条线倏地站在对立面。 他应该怎么选? 殷郊想不出答案,索性闭上眼睛,逃避的不再去想。 正午,二人略微用了点饭,就听亲卫禀告。 “殿下,山门口有人来了,和您昨天吩咐的一样,三捋白须,身着斗篷蓑衣,怀里还护着一个竹筒。” 殷郊与姬发几乎愣在原地,下一秒,二人迅速出门。 绵绵细雨下,山间土地变得泥泞,两双鹿皮靴子沾上红通通的泥土。 一个蓑衣人影立于大营门口,紧紧护着怀里的人,与盘查的守卫据理力争。 姬发越看这人越觉得熟悉,再走近些,顿时感到诧异。 “姜尚书?!” 此人正是姜子牙,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一路上过的并不顺利。 “殷郊姬发,你们来得正好。”姜子牙顿时像看到了救星,急忙道:“我是来送圣旨的,谁知这几个人一直拦着我,你们快、快带我去找寿王爷。” “圣旨?” 姬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不应该是封神榜草药吗? 姜子牙刚到边境,对前几日军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无比自然的点头:“对啊,圣旨。” 殷郊略微皱眉,也跟着发问:“姜尚书,你从哪里来?” 姜子牙答:“我本来是查沿海的盐商,半月前从闽粤到岭南,顺便奉命来边境送圣旨。” “那还是从东边来。” 姬发狐疑地和殷郊对视一眼,最终决定还是先带姜子牙去主帅营帐,无论是圣旨还是封神榜,总要给主帅定夺。 一路上,殷郊脚步迟缓,但最终还是跟到了殷寿的营帐。 姜子牙一进帐,还未脱去蓑衣,就本能察觉到不对。世人皆知,殷寿生得长姣巨美,此刻,在姜子牙眼中,那本该健壮的身体看起来无比的虚弱,俊美的面容被黑气环绕,眉心还有一丝形状奇异的印记。 “不好,王爷印堂发黑,显然是中了邪。” “……” 无一人惊讶,姜子牙有些尴尬,“你们都知道?” 见姬发率先点头,姜子牙迅速又道:“那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毒?” 一直沉默的殷郊开口,答道:“蛊毒。” “不,不是简单的蛊毒。” 姜子牙摇头,再往殷寿身前走近几步,细细观察,最终得出结论:“是东鳌岛的邪门歪道。” “这秘术奇异无比,毒和人缺一不可。这毒无色无味,对人体看似无害,但一旦遇上阵法,就会被邪术吸血,受害者日日痛苦,直至七窍流血而亡,cao控者便可成功夺舍。” 原来如此。 殷寿重重拍向案桌,咬牙切齿:“东鳌岛,申公豹。” 申公豹此人身怀异能,本是他特意看中的下属,岂知春闺放榜后不小心被夫人放走,待殷寿从亳城回都,他已不知去向,最后投靠了东宫。 无需多想,那所谓的毒就是下在临行前的酒里,同样饮下的殷启无事,他却因误入蛊婆的阵法而使毒素生效。 行刑当日,什么蛊术、气运都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他日日咳血,也是被远在朝歌的申公豹cao控。 哼,夺舍?不过是妄想。 殷寿冷静问道:“姜尚书,此邪术何解?封神榜可有用?” “封神榜?” 姜子牙有些惊讶,想不到殷寿竟会知道这一仙草,他略微沉默一会儿,纠结要不要泄露天机。最终含糊道:“封神榜汇聚天下灵气,应该是有用,但也得先将毒素彻底清除干净。” “如何清除?” “……太残酷了,臣不能讲。” 殷寿一听,脸色忽变,直接将剑搭到姜子牙脖子上:“不说我就杀了你。” 这变脸的速度堪比川剧,姜子牙内心无语,面上一副宁死不居的模样,坚定道:“要杀便杀,我誓死不说。” “你!” 就在殷寿想发火的那一刻,苏妲己的声音从屏风背后传出来:“简单,一百名八字全阴的人,各取一滴心头血即可。” 此话一出,帐中几人神色各异。殷寿像在盘算着什么,姜子牙面露难色,而年纪最小的殷郊与姬发对视一眼,震惊不已。 “……不过只是传说。”姜子牙试图找补,“封神榜仙草难求,哪有那么容易。” “呵。”苏妲己轻飘飘又笑一声,“不就在你怀里吗?” “?” 姜子牙满脸疑惑,但殷寿已然下令:“马上打开。” “这是圣旨,不是封神榜!” 殷寿才不管他的话,马上吩咐儿子:“殷郊,打开。” 听到殷寿的吩咐,殷郊瞳孔紧缩,不知该如何动弹,姬发主动说:“主帅,我来吧。” 侍卫架住姜子牙的身体,姬发将竹筒取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有一颗白色的,充满神圣气息的草药,正与蛊婆所说的一致。 “不、不是,这东西怎么会在我这儿?”姜子牙诧异不已,“我明明是奉命传圣旨。” 沉默的殷郊听不下去,骂道:“你还想狡辩!圣旨只能由皇帝和司礼监掌印、秉笔经手,若里面真是圣旨,又岂会轻易被调换。你明明带着封神榜,为何撒谎?” “我、我……” 姜子牙百口莫辩,最终他佯装有仙草的秘密要说,从姬发手中抢过装着封神榜的竹筒就跑。 “拦住他!” 营中处处有重兵把守,殷寿迅速下令追击。岂料姜子牙如有神助,披着蓑衣一次次灵活躲过攻击,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到守卫缺口处,一溜烟跑进了瘴气森林。 殷寿不可置信,再次下令:“殷郊、姬发,夺回封神榜!” 伫立于角落的殷郊不为所动,好像脚被锁在原地。殷寿更气,发火骂道:“没用的东西,你还不快去!” 他一动怒,身体不受控制,开始急切咳嗽,最后咳出血来。 那鲜红的液体如催命符,殷郊瞳孔紧缩,嗫嚅一句:“是……” 出了营帐,骑上闪电,殷郊看着森林中细密的小雨,一动不动。 姬发看出他的迟疑,有些担心:“殷郊,你……” “……” 殷郊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始终是我父亲。” 说完,他举起马鞭,带着一行人进了森林。 主帅营帐中,其他人退下之后,殷寿擦干净嘴角的鲜血,几近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蛰伏又有何用?” 权力,只有真真正正握在手里才是真的。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就是听夫人的话,忍耐?呵,真是讽刺,他本就不该心存幻想。既然殷启贪得无厌,那也无需再忍。 殷寿阴沉着脸,唤人将蛊婆斩首,再唤密探入账,重新布局。 另一边,殷郊姬发率领亲兵,一路往北,随着脚印不断穿过布满瘴气的森林。 小雨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迹象。慢慢的,林间脚印消失不见,一行人兵分数路,渐渐走散。 姬发骑着雪龙驹奔波,一路走到一处密林,前方遍布荆棘藤蔓,不能再骑马。雪龙驹通晓灵性,不用担心走失,他将马儿留在原地,一个人去寻路。 不知走了多久,姬发闻到一阵奇异的味道,下意识捂住口鼻。过了会儿,他没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喉咙的难受,止不住地干呕,小腹处还有一阵隐隐约约的痛楚袭来。 片刻后,姬发略微从呕吐的难受中缓过来,而他头上的雨,已经下得越来越大。 姬发抹了一把被飘风雨淋湿的脸,小心翼翼往深处浓雾区域走。他慢慢拨开膝盖高的野草和藤蔓,一步步深入,不知又走了多久,他感觉手背忽然泛起痛楚,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嘶——” 姬发将手举起来一看,发红处迅速肿大,中间小小的伤口血流不止,再往下定睛一看,草丛里还有一只活生生的红褐色的山蚂蟥。 真是祸不单行,可现在寻到姜子牙要紧,只求伤口不要溃烂。 姬发面色苍白,强行忍住钻心的疼痛,单手撕下一块布条,绑住不断流血的伤口。 而另一边的殷郊,比他幸运许多,在一处悬崖峭壁追到姜子牙。 悬崖上,有一排长长的石阶梯,经过雨水的冲刷,布满青苔的石头变得更滑,脚下稍有不慎就将粉身碎骨。 殷郊追在后面,冲颤颤巍巍攀爬的姜子牙喊道:“姜尚书,你为何要跑?” “你不追我不就不跑了吗?” 姜子牙内心无语至极,忍不住回头劝他:“世子殿下,你别追了!” 殷郊自然不听,越追越近,几乎要抓到姜子牙的蓑衣:“你把封神榜给我救父亲,我当然不会再追。” 这……都这样了怎么还要救殷寿,唉,看来还是得上一剂狠药。 姜子牙道:“你刚刚在营帐里也听到了,即使封神榜能救你父亲,那也要取百人性命,那些人何其无辜!” “……” 见殷郊面露挣扎,以沉默应对,姜子牙又道:“世子殿下,你可知自己救的是什么人?你可知你父亲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救回他又如何,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吗?” 殷郊眼中不再只装着天真,姜子牙字字珠玑,他想反驳,但又说不出口。 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回避着不去想父亲的本性。但不过是徒劳,上午的景象仿佛被烙印在脑中,叫他忘不掉。 “我父王……” 殷郊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却被石头砸中,一下陷入昏迷中。 “啊——” 姜子牙惊呼出声,急忙拉住殷郊的手臂。但他年过六旬,身体也算不上健壮,渐渐的,姜子牙满头大汗,几乎没了力气,而殷郊整个人往下滑落,快要掉下悬崖。 命悬一线之时,脸色发白的姬发及时赶到,一口气将二人救上来。 苍天古树前,殷郊昏迷不醒,姬发满眼心疼,缓慢给他受伤的脑袋绑上布条,他只有一只手有力气,另一只被山蚂蟥叮咬过的手微微发抖。 另一旁的姜子牙取下腰间的葫芦,倒出一颗红色药丸。 姬发略微疑惑:“我一直以为你这葫芦里装的是酒,原来是药。” “呵。”姜子牙无奈,轻轻摇头,紧接着将药丸喂到殷郊嘴边。 姬发迟疑了一瞬,但还是说想自己先吃一颗试药。 姜子牙再次摇头:“只此一颗。” “那好吧。”姬发最终还是凭借本能,决定信任眼前这位长辈。他将芭蕉叶卷起来,接了树叶上的雨水喂给殷郊,帮助药丸往下咽。 过了会儿,他看着姜子牙腰间的竹筒,略带迟疑地说:“姜尚书,你快把封神榜给我。没了它,主帅可就活不成了。” 姜子牙轻叹一口气,再次对两个年轻人感到无奈。 “那另外无辜的一百条人命呢?为了救一人,牺牲那么多,值得吗?” “……” 姬发回答不出来,他心中也一直有这个念头,值得吗? 就在这时,姜子牙喂下的药迅速发挥了作用,殷郊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姜子牙腰间的竹筒,下意识抬手想去拿,姜子牙连忙起身躲开。 殷郊刚刚清醒,几乎被本能所支配,下意识抽出腰间的鬼侯剑,直指姜子牙的脑袋。 姬发连忙拦住他,怕他冲动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情来,轻声劝道:“殷郊,他刚刚救了你。” “我不在乎!”殷郊气冲冲推开姬发,“我要救的是父亲!” 谁都没注意,一向身强体壮的姬发被推得后退四五步,脚步略带迟缓。 面对利刃,姜子牙不为所动,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似乎笃定殷郊不会伤害自己。 殷郊确实做不到,不管是姜子牙的救命之恩,还是父亲的本性,都让他下不了手。 最后,刷的一声,锋利的鬼侯剑划过姜子牙胸前的绑带,装着封神榜草药的竹筒掉落在地,但没一人去捡。 到了这种时候,双方对彼此的思绪都心知肚明。 姜子牙老神在在就地坐下,看似随意的发问:“你可知冀州因何叛乱?” 殷郊收起剑,和姬发同样坐到遍布落叶的湿润土地上,他直视姜子牙的眼睛,答道:“苏护拥兵自重。” “错,大错特错!” 姜子牙正色道:“冀州地处北寒之地,粮食紧缺,可是赋税严苛,无节制的征粮导致民怨四起,百姓苦不堪言。苏护杀知府反殷商,该杀,可冀州数十万百姓却对他忠心耿耿且支持他反,不奇怪吗?你们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吗?” “世子殿下,你从小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可知道民间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知道你心胸宽广体惜民生,但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他日你登上九五之位,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你真正处在哪里,百姓要的是什么,你才能治理好国家。” 姜子牙的眼神中带上一抹怜悯:“世子殿下,今日封神榜一事你我有目共睹,你真的能和过去一样,全心全意相信你父亲吗?” 能吗?殷郊心里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