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在荆城的第八个冬至，黎曼终于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她看着户口簿上自己的名字，仍有几分不真切。

    “从今往后，你就是晏夫人，是我晏家人。”

    话落那刻仿佛公章盖下，黎曼抬头仰望晏清肃，泛起泪光。

    晏清肃甚少见到黎曼感性的一面，平日里她一颦一笑都透着谄媚奉承，哪怕是提出结婚那一刻，黎曼看他的眼神也是防备的。

    现在的真情流露不仅让晏清肃诧异，也为之动容。

    情之所至，指腹划过黎曼眼尾，语调竟也不自觉柔和，“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黎曼收起矫情的情绪，郑重地对晏清肃道，“谢谢你。”

    她这声道谢说得认真，晏清肃笑意却渐渐消逝，静静凝视她，片刻后将她按进怀里，低头摩挲她后颈的黑痣。

    略有粗糙的指腹划过最是敏感的地方，黎曼不由回想起昨晚，她坐在冰凉的洗手池，前胸抵着晏清肃温热的胸膛，晏清肃手掌包住她后颈，拇指按在颈动脉，微微收力。

    窒息与快感交错时，她被迫仰起头，听晏清肃在耳畔沉声问：“见到我连招呼也不打，我们很不熟吗？”

    “这么客气，我们很不熟吗？”

    耳畔又传来略带怒意的询问，黎曼一怔，随即扬起笑，踮脚在晏清肃下颚碰了下。

    “怎么会，晏导。”

    指尖从晏清肃喉结逐渐往下，最终停在他冰凉的皮扣，“圈子里，我最享受与晏导合作，也最盼望能和晏导再次合作。”

    话语暧昧不明，眼角眉梢又是熟悉的、赤裸的勾引，晏清肃手落在黎曼胸口，诡异的沉默令黎曼不解又不安。

    “嘶……”

    胸口吃痛，黎曼忍不住叫出了声。

    晏清肃又用力捏了把，“那一会儿记得好好表现。”

    不知是不是黎曼的错觉，晏清肃兴致似乎比刚才低了不少。

    是她哪里没表现好？

    就在黎曼思索自己行为时，铃声突兀地响起。

    两人俱是一愣，黎曼率先反应过来，从晏清肃大衣口袋掏出手机，笑着递给他。

    “我今天不打算……”晏清肃瞥见名字，话一顿，接过手机，对黎曼道，“你先进车，我一会就来。”

    “好。”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裹着寒风，吹在脸上好似刀片划过。

    而这么冷的天，黎曼里头只穿着赤红的绵羊毛连衣裙，披了件浅白色大衣。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路面，稍有不慎风度就会跌出洋相，但黎曼已经驾轻就熟。

    八年，不管多崎岖的路，也早已泰然处之，如履平地。

    车里暖气很足，驱散了寒意，黎曼褪下外套，额头抵着车窗。

    不远处，晏清肃迎着风雪，阔步而来，黎曼立刻直起身，打开车门。

    车门半开，晏清肃却并未进来。

    宽厚的身躯挡住了寒气，黎曼覆上他温凉的手掌，“风雪重，怎么还不进来？”

    “我今晚会晚些回去。”

    “为什……”

    黎曼开口便噤了声，她差点忘了自己的位置，哪怕他们结了婚，也仍然是各取所需，没有资格过问晏清肃私事。

    她扯出一抹笑，道：“那我等你回来。”

    “嗯。”晏清肃冰凉的手背贴了下黎曼脸颊，随即关上车门。

    依照晏清肃的嘱托，司机会护送黎曼到晏家宅邸。

    但此时天色尚早，加上晏清肃冷淡的态度，黎曼暂时不想早早回去干等着，便叫司机在附近商场停下，她去逛一圈，看看有没有需要添置的。

    周五傍晚，加上是圣诞，商场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黎曼戴上口罩，在剧组，她绞尽脑汁琢磨人物，试图吸引观众哪怕一秒的注意，但是在生活上，她只希望自己是再普通、再渺小不过的存在。

    进门正中央，立着一棵参天巨松。

    松枝上挂满了圣诞球和大小不一的礼物，彩灯一圈又一圈缠绕下来，光彩熠熠，仿佛繁星点缀其中。

    无数人为它驻足，黎曼也不禁停下脚步，望向高处的大屏。

    【十二点钟声敲响时，灯光也会一并熄灭，给您一个许愿的时间。】

    -

    晏清徽视线从屏幕移开，瞥了眼水泄不通的重重人墙，转身上了扶梯。

    他在五楼找了家西餐厅，餐厅有两排，各挨着窗，中间用一道长长的景观隔开。

    他朝右边迈步，在尽头入座。

    餐厅里放着《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平缓而又哀伤。

    夜幕降临，细雪飘飞，桌上烛火映衬晏清徽清冷的面容。

    他像例行公事般，挨个点进社交平台，回复每一条未读消息。

    【收到。】

    【嗯。】

    【好的。】

    机械般的重复却在晏清肃那句“我今天会带她回来，你要一起吃晚饭吗？”顿住。

    原本就烦躁，这会更是犯恶心，晏清徽直接退出微信，两下划到最后一个页面。

    左上角有一个软件，是他大一开发的。

    那会刚到学校，人际关系一团糟，哪怕家世、样貌、能力样样顶尖，旁人提起他第一句话也是……

    “哦，那个傲慢的晏清徽。”

    他不屑于解释，却也迫切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个人，和他有同样的灵魂。

    书承载了人类的灵魂。

    于是晏清徽把自己从小到大看过的书重新看了一遍，挑选了触动他的段落录进这个软件。

    软件每天都会推送一篇他喜欢的诗词、文章段落，用户可以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

    功能很简单，也很单一，注定了这个软件不会盈利，因为它被开发，只是为了满足晏清徽的私心——找一个，能和他同频共振的人。

    然而人与人之间，多的是分歧与不理解，soul   mate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很快，晏清徽看着后台逐渐降低的人流量，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然而就在软件运行两年后，他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请问这个软件还在运行吗？我已经连着五次收到同样的推荐，可以更新一下吗？

    你们推荐的我都很喜欢，有时候甚至有种，我在和另一个我对话的感觉，好希望你们能一直运营下去。

    不过这样小众的软件，坚持下来应该很不容易吧？辛苦啦！

    总之，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们陪我度过了一段很迷茫的时光。】

    晏清徽从后台数据发现，有一个id，喜欢了所有他录入的内容。

    这一下鼓舞了晏清徽，他连夜把最近写的影评、剧评都拿出来，一篇篇重读，找到喜欢的情节，配上截图，传了上去。

    然而，第二天，后台数据并没有变化，第三天、第一个月、第一年……都没有变化。

    那个id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动静，或许是忙，或许是新鲜感过去，删除了这个应用。

    晏清徽发过去的回信，也一直没有回音。

    那一点浪花，果然掀不起惊涛骇浪。

    今年年初，晏清徽突然又想到那封邮件、那个id，那个曾经与他最近的灵魂。

    他不甘心，通过那封邮件，查到了她的微博。

    她有1025条博文，但是自发完那封邮件后，她的微博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至今已经两年。

    或许，就像遗忘了那个小众的软件，她也遗忘了这个账号。

    -

    然而晏清徽还是会每天点进去，看她分享的内容，看她有没有更新。

    一年到头，都是如此。

    如今仿佛养成了习惯，闲来无事，或者苦闷烦恼的时候，晏清徽就会下意识打开微博。

    在主页“经常访问”那一块，第一个头像亮起了红点。

    晏清徽脸上错愕，一颗心却随着那红点火烧火燎，他赶紧点进去。

    【难得有一天，冬至、圣诞、生日、结婚，都凑到了一起。】

    人好似被泼了桶冷水，冻得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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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并不快乐。】

    黎曼手停在“发送”，但最后还是没有点下去，直接上划关闭了界面。

    -

    偌大的餐厅，黎曼和晏清徽同时偏头看向窗外，夜景繁华，风雪相伴。

    仿佛预示着他们接下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