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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梨你在说什么 第30节

    茶梨见势不妙,快步了几步上前,还没等他到跟前,小朋友已经自己把自己绊得摔倒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少年回过头。

    茶梨也立即停住。

    他看过这少年的信息面板,也听这少年亲口讲过自己和另一个同龄男孩是怎么发生的情感交集,两人不是同班,原本也不认识,某一天两个班同上体育课,男孩不小心从单杠上摔了下来,而这少年一向急公好义,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公主抱,百米冲刺把人送去了医务室,两个小少年就此萌发了一段悸动的心事。

    所以茶梨觉得,这少年现在只是心情欠佳,看到邻居小朋友摔倒,还是会过来扶起来,才像他一贯的性格和作风。

    然而。

    吉娃娃看那小朋友哭了,都在急得摇尾巴,不住地看自己的小主人。

    少年却只是冷漠地回头瞥了眼那哇哇大哭的小朋友,甚至还流露出一点幸灾乐祸,好似在说,让你再追,让你再烦我。

    他又拖着那吉娃娃朝前走了。

    茶梨过去,把小朋友抱起来,小朋友被吓到了,扑在茶梨身上嚎啕大哭,茶梨只好笨拙地哄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少年的背影。

    此时天边只有一抹如血残阳,小区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幽深如墨,小朋友的眼泪湿透了茶梨的衣襟,是冰凉的触觉。

    这世界在一瞬间,忽而显出几分无理的冷酷。

    暮色四合,郁柏和茶梨在约好的餐厅里碰了面。

    郁柏先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他和郁松沟通顺畅,也把应该反映的情况都向郁松说明了。

    郁松很震惊,反复确认“弟弟”不是在开玩笑,未保办搞这些小动作确有其事后——

    这位秘书长说的第一句话,是句脏话,对于一处长后悔没有趁郁柏未成年的时候就来修正他的“不学无术”,感到不可理喻,并暴跳如雷。

    郁柏的神情颇为复杂,道:“他说当年如果他们敢来修正我,他就是豁出去坐牢,也不会让他们对我下手。”

    茶梨的心情也有点复杂,说:“你要珍惜你的运气啊,穿漫还能遇到这么好的家人。”

    郁柏点头道:“我确实每时每刻都在感恩。”

    茶梨道:“那秘书长说对这事要怎么处理了吗?”

    郁柏道:“冷静下来以后,他说要认真考虑一下,也要和委员会其他人沟通。他只是秘书长,不能搞独裁。”

    茶梨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我来点菜?”郁柏拿过菜单,笑道,“等我的时候,吃什么好吃的了?我们是不是需要少点一些?这个菠萝海鲜炒饭吧,你肯定喜欢。”

    茶梨探头去看菜单上的图片,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

    “要炒饭,”茶梨指着芒果糯米饭的图片,道,“可是还想吃这个,还想要咖喱蟹,会不会太多了?”

    郁柏道:“都点了吧,我吃得完。”

    如果茶梨有过足够多的朋友,一定会察觉到,以他俩相识的时长来说,郁柏对他的态度已经熟稔得很不正常。

    可惜茶梨警官没有,只会暗暗心想,有个不挑食的饭搭子真好,吃不完的可以让他吃。

    点过菜,茶梨又说了自己下午去回访那两个被修正过的孩子,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俩的情况,郁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郁柏道:“是我的错,用这小孩钓鱼是我出的馊主意。”

    茶梨道:“你只是在帮我做事,造成这些,是我的错。”

    “我误判了修正器的作用……”郁柏道,“那爆闪不像我以为的,只是修正掉 ‘犯错’的记忆,它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很多。”

    修正器的爆闪,并不是只令被闪的那个未成年人改掉“错误”。

    例如说这两个孩子,被闪过后的改变,并不是只建立起“早恋有害”的认知,也并不是只修正那段情感记忆,而是——

    要完全剥离掉与之相关的那一部分情感。

    学大提琴的男孩,有个忙于工作鲜少露面的父亲,又有个爱说教但又极度缺乏耐心的母亲。

    茶梨仅仅是旁观了那么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他的窒息。

    他和同龄少年发生了禁忌之恋,情感根源很有可能就是想要逃离这个家庭,除了青春少艾的萌动外,更有一种叛逆心理。

    而这部分被剥离后,他就变成了茶梨下午看到的那个样子,顺从,僵化,唯唯诺诺,一个无限吸纳家长负面情绪的人形容器。

    遛狗的运动裤少年,他对他的早恋对象萌生情感,是从一次仗义相助开始,他对他的情感里,自然而然包含着一种性格里天然的保护欲。

    被修正器闪过以后,他忘记了这一切,忘记了自己喜欢过谁,被谁喜欢过,也连带着忘记了支撑这份情感产生的,古道热肠的那个自己。

    “人不是机器。”郁柏道,“我们的情感和行为,都不是程序,简单粗暴地所谓修正,会把人心扭曲,把人性摧毁。”

    茶梨内心五味杂陈,说:“是我错了,不能再放任他们这样修正……这样摧毁孩子们了。”

    第27章

    次日, 茶梨醒得很早,刚睁开眼睛,就立刻打电话给郁柏, 想知道郁松秘书长昨晚连夜和委员会讨论的结果。

    对于未保办一处多年来的“未成年人保护事业”,市政厅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又将采取什么措施。

    接通提示音响了半分钟后,郁柏才接了起来。

    茶梨以为他还在睡觉,正要抱歉, 郁柏在那边笑着说:“省得按门铃了。下来,给我开门。”

    茶梨:“……??!!!”

    他一面心想, 骗人的吧?

    一面赤脚跳下地,直奔到窗边, 朝楼下张望。

    郁柏刚把车停在茶梨家门外,一边接听了电话,一边下车推开栅栏门,信步走进种着鸢尾的花园, 忽而心里一动, 抬头朝楼上看了眼, 果然二楼卧室的窗帘错开了一条缝。

    在他抬头的瞬间, 那缝马上被合上了。

    茶梨下来开了门, 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说道:“正想问你事情的进展,快进来, 好好说一说。”

    郁柏提着一个袋子, 走进了门里。

    茶梨转身关门, 后脑勺挂着一个迷你os框,内容在飞速地不停滚动刷新:

    为什么我看到他就好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啊不管了, 我好开心!

    ——城府不够深的茶梨警官,想要学着极力隐藏os的初级成果。

    郁柏:“……”

    茶梨关好门,转回来就已经放弃了心机管理,一把拉住郁柏,带他到沙发旁坐下,又要去倒水招待他。

    郁柏反手拉住他,说:“你别忙了,都说了我再来会自带。”

    带来的纸袋里,有两份郁家大厨做的中式早餐,另外还有几袋小零食,锅巴和薯片都是上次茶梨说喜欢的口味。

    “你真是……个好人。”茶梨更开心了,大方地发出一张好人卡。

    郁柏从善如流道:“是的,我也觉得我很好。”

    两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郁柏也把最新情况同步告知茶梨。

    郁松加班到天亮才回家,召集了委员会代表列席,郁松亲自主持会议,秘书长口头陈述了“由舍弟和他的警官朋友无意中发现的一桩案情,事关重大,不得已耽误大家的私人时间,因为这关乎诺亚城的未来和希望”。

    代表们听完整个经过,短暂的怔愣后,立刻决议,由委员会全体代表,共同约谈了未保办一处处长。

    “一处长怎么说?”茶梨有些担忧此事不会那么顺利,道,“她如果不承认,我可以去作证,我是亲自调查整件事的当事警察,我有人证,受害人之一、我搭档的儿子,目击证人、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和书店的店员;我还有物证,被收缴的那根修正器就锁在我的保险箱里。”

    郁柏却抛出了令茶梨意外的回答:“一处长没有抵赖,全都承认了,承认这么多年来,未保办一直在使用修正器来干预诺亚城未成年人的成长,她甚至主动上交了备份的记录,由她亲手批准的修正任务,有一百多起。”

    茶梨本来在喝冰豆浆,这话落进耳朵里,比冰豆浆的温度还要低上十二分。

    “不过,”郁柏有些遗憾地说,“在上交备份记录的同时,一处长还表示,诺亚城行政法中对于未保办工作内容之规定有特殊条款,根据条款的规定,修正器的存在和使用是合法的,未保办的修正执法是部门成立之初就有的职能,每个季度都会向民政和警署的最高领导单独发送工作报告,符合法律也符合规章制度。之前从不向民众公开,也是出于特殊部门的保密规定,未保办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运转。民政局长和……警察总署署长,都证实了这件事。”

    茶梨错愕万分:“……署长不认识修正器啊?”

    “他和民政局长并不知道未保办是用什么手段,”郁柏道,“未保办的报告上不会写那么清楚,他们只知道未保办在矫正未成年人。可是他们在委员会提供的证词,能够佐证未保办日常任务的合法性。”

    就是说,未保办使用修正器去“修正”未成年人,竟然程序合法。

    “代表们怎么说?”茶梨道,“就算程序合法,伦理道德也不可以被罔顾吧。”

    郁柏道:“我哥说,代表们的意见,正反方持平,五五开。”

    “……”茶梨有点急了,道,“他们是不是还不清楚修正器的连锁效应?不是只消除缺点啊,会有后续影响的?那种剥离一部分情感的后果,你是不是还没有跟你哥哥说清楚?”

    “说了。”郁柏道,“昨晚跟你一分开,我就又去他办公室里,把你回访发现的问题,也都一一向他做了说明,他也很震撼,非常愤怒。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诺亚城不是一言城,秘书长不是皇帝,他很多时候也遵从代表们的决议。很多代表认为修正器对于孩子走上正路还是有积极作用的,还是切实地保护了很多孩子不会小错变大错,他们的意见是修正器不能被未保办滥用,需要被更科学地监管,使用上要有所限制,但不应被彻底叫停。”

    茶梨震惊道:“我犯过的错,想歪的事情,他们怎么也要犯一遍,怎么也想不通啊?我只是个小警察,再说是警署最强大脑也只是破案而已,他们才是城市管理者,诺亚城的明天会被他们左右,他们怎么也这么愚昧?……一群和我一样笨的笨蛋!”

    郁柏却笑了起来,说:“你别急,我还没说到结果,郁松秘书长力排众议,一番救救孩子的慷慨演说,最终说服了多数代表,投票结果是——”

    什么人,这种时候吊胃口?!

    茶梨急成了一个q版小人,抓狂道:“啊快说,你快说!!!”

    “委员会做出决定,”郁柏道,“把此事向公众完全公开,修正器的使用是否叫停,在听证会上由市民投票决定。”

    听证会,本来是要请市民投票决定未保办二处是否需要继续保留。

    郁柏道:“现在决定两个事就一起听证,听证会定在了下周末,给公众留出了解真相的足够时间。”

    茶梨皱眉,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忙道:“那这礼拜,未保办一处的日常任务,难道还让那些黑衣人继续执行吗?”

    “当然是也要暂停。”郁柏道,“并且全市中小学停课一周,今天应该就会都通知下去了。”

    茶梨疑惑道:“停课干什么?”

    “在家等,会有专人上门进行知情告知,孩子是否曾经是未保办的任务目标。”郁柏说着,露出神秘笑容来,道,“一处长说,修正器的效果是可逆的。”

    茶梨:“!!!”

    当天上午十点,市政厅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未保办多年来使用修正器对未成年人进行干预的相关事宜。

    一经披露,舆论大哗。

    临近中午,电视、纸媒、自媒体都在跟进报道这件事,各大网络平台随手一刷,所有网友都在持续关注后续发展,街头巷尾,市民们也都针对此事进行讨论和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