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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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翎比花遐早一日抵京。 他来见我时,一身仆仆风尘,茶青色的袍子素得过分。内侍扶着他,他扶着自己那四个月大的孕肚。见到我,也不复从前那般亲密,神色漠然,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御书房的木地板上。 “陛下万安。”他俯下身去叩首。 我扭头对内侍说∶“你们先下去吧,我与皇兄说会儿话。” 待内侍们撤出去,掩上门,这御书房剩下我与云翎两个人,我才放下刚才那副端着的和善面孔,一把把桌上的笔洗拂到地上,“哗”得一声碎了一地,水淌在桐木地板上。 我走到云翎面前,蹲下,尽量让自己轻轻揽起他肩头,把他扶起来,直直看着他眼睛。 我强压着怒火,努力把语气放软放柔,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 他也不回避我的眼神,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空空荡荡地,再也没有从前温柔的神采。 不答。 我继续问∶“沙家人吗?” 不答。 “沙白鹿?” 不答。 “还是沙家那个还没及笄的二女儿?” 他还是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 “还是谁强迫你了?”我气急了,想一把推倒他,却碍着他的身子不能动作,“你倒是说啊!” 沉默,还是沉默。 见他这副样子,我真真气得肝胆俱裂。怒极了,反倒是冷静下来。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袍子,沉默着低头看着他。 淡墨色的洗笔水淌了一地,熏香中云头艳的气味混着水腥,淡淡渗开。在这种接近死亡的沉默里,我看着他,他眼里茫茫看着前方,一片空蒙。 “陛下……”他好像依旧没回过神来,钝钝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陛下。”他似是回过神来了,“无人强迫。是,是臣不知廉耻,自轻自贱,做出这等丑事。实是,有损皇家颜面……” “还请陛下,削去臣的爵位,贬为庶民。”他挺着肚子,艰难地叩首。 我忙上去扶他∶“皇兄,你……”我不过是气他不爱惜自己,谈什么皇家颜面? 他很顺从地让我半抱着将他扶起来。我见他隆起的腹部微微起伏着,好似有生命地呼吸。那衣料下的皮肤想必是饱胀而脆弱的,会在抚摸下微微颤抖。有了身子的云翎,看起来是如此疲惫无措,和我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温温柔柔对我说话、牵着我走过摇晃着烛火的长长回廊的兄长,还有战报上写的“一身轻甲杀入敌阵”的骁勇悍将,仿佛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 我明白,我总是会对皇兄心软的。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了。 我气全消了,不如对他服个软,扶着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道∶“皇兄不必这样。晞儿只是气不过……你别去住你那亲王府了,先在宫里安心住着吧,我也方便照顾你。” 云翎低着头不说话。 良久,他才道∶“陛下无需为臣气恼。是臣自己,情难自禁,方才做出这种下贱之事。与旁人无关的,陛下莫要迁怒他人。” 一股气好像又上来了。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女人让他“情难自禁”。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在我心里就是冰雪与暖玉雕出来的的神仙。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的,何必这样卑微? 为了沙白鹿吗?母皇一直想让他二人联姻,想必沙以文那边也是愿意的。那是个漂亮得乃至肃穆的女人,做事稳妥,杀伐果断,是个将才。她该不曾学了她父亲那副风流性子,也断不敢吊着皇兄玩。 我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和沙白鹿的事,怎么办?”不论这腹中的孩子是谁的,这天下配得上我皇兄的女子,又有几个?若是与沙白鹿不成了,我倒是情愿他找个贴心可人的女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低着头道∶“与沙白鹿无关。陛下若是需要,我自会与她成亲。” “朕让你与她成亲,并非是为了稳定沙家,只是为你终身之事考虑。” “沙白鹿对臣有情。但,她非臣良配。”他叹了口气,“臣倒希望别耽误她,教她早些寻个可心人。” “所以你肚里的孩子不是沙白鹿的。”我蓦地问他。 他愣了愣,方道∶“陛下别再问了,臣不会说的。” “……”我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始终拿他没办法,“那随你吧。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对了,皇兄。花遐也有了,该是我的孩子。”我想着说些喜事缓解一下气氛。 没成想,皇兄他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像是惊讶,又有些不明晰的愤怒。 我被他嚇了一下,道∶“怎么了?” “你和他,是这种关系?”他像是有些咬牙切齿。 “我,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好像又变成那个功课没做完的,被他柔柔地呵斥的小孩,但好像他的语气又过于凶狠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我忙去扶他,他却躲开了我的手,道∶“臣先告退。” “皇兄不在宫里住着吗?这是去哪?”我忙拉住他袖子。 “臣回亲王府住着。久不在宫中居住,就不劳烦陛下再差人收拾个宫殿出来了。”说罢,他便急匆匆往外走,伸手招来侍者。 我见拦不住他,叹了口气,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