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沉默物体
巨大沉默物体
“假如我们的世界没有言语, 到底你的眼泪, 是否有着像果核般宏大的意义呢? 到底你的血液, 是否有着闪亮的回音, 就如落日的余晖般? …… 我在你的眼泪中却步, 我孤独一人, 回到你的血液当中。” 正午的商场总有一股汗水蒸发用保鲜剂储存好的味道,太多香水柜台了,檀香木香橘香栀子全部搅拌在一起涌出塑料刘海门栏,和八月的热浪不知死活地黏在一起。怪不得人家说杂种最不值钱,我想起上次在宠物集市盯上的一只小狗,白毛黑纹乖眸,很有最近流行的棋盘风格taste,会乖乖舔你手上因为停自行车留下的铁锈, “哎呦,疫苗都顾不上打啦,你要的话两百送你喽。”络腮胡狗贩子掐着狗肚子上柔软的rou隔空丢给我,生怕被沾上什么基因病。毛发是金钥匙,惊悚触感打开了我八百年前丢铅球般丢在鸟不拉屎之地的解离记忆,我想到崔振华说自己对毛发过敏,花粉过敏,灰尘过敏,旧衣服过敏。呵呵哒,之前我忍住没在心里吐槽他,现在看那时脾气真是好得不要脸。 要不了你了,我的小天使小乖乖,希望你不要被捉去吃掉,拜托了。我双手合十,这种时刻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耶稣在世估计也会被我的虔诚打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没有一种宗教叫限时教啊,都2023年了宗教就不能短视频化吗? 我整理了一大堆营销策略,可以敲到手机上,但没必要。备忘录鱼目混珠,大到记录高招系统登录密码,小到某个美女老师新作的番号,还有林林总总的奇怪人名奇怪诗句奇怪性癖,备忘录如母亲的乳香般收留我,导致换手机的时候我边截图边哭,然后发现原来有一种功能可以批量输出为长图,我就更难过了。不过那是后话,起因是崔振华的新老婆丢垃圾时不小心把自己的iPhone扔进去了,重点是她三个小时后才意识到这点,记忆断层可真够厉害的,哭天撼地地叫崔振华去翻垃圾堆,结果发现她丢的手机和垃圾都没了,别人在她之前丢的还傲然挺立在绿桶里。 “行了,找不到了。”崔振华下死亡通牒。 于是新老婆在官网上买了一部最顶配的新款,手机壳配件买的软件乱七八糟的花了崔振华两万块大洋,最重要的是手机还要有半个月才回来,她不愿意坐现生牢,双手合十娇滴滴问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旧手机,她可以凑活一段时间没关系的,which盘古开荒前就被崔振华卖废品送出去完了。 “乐乐,你也快高考了,等高考结束爸爸再给你买部新的。” 咯噔。 首先,我不叫乐乐,这是某个杂碎小学生曾经硬塞给我的名字;其次,我高考难道不需要接收动态码吗?不过他肯定不知道就是了;最后,崔振华只有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自称为爸爸。 我从福利院被领养的时候,崔振华还是个没工资的单身小文员,我上三年级吃得最多的是烤红薯,他有一个巨大的烤红薯箱,就是医院门口经常推着摆摊的那种最土的碳烤炉,其次就是一天三顿的捞面条,没什么油水,但吃多了也管饱,现在想想我没因碳水化合物超标而变胖也是件幸事。虽然他现在也没什么大钱,但好歹在矿里是个干部级别的,有点小话语权连人都变自信了,果然权力就是男人最好的美容。 崔振华没有生育能力,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促性腺激素过低而无法勃起,我有段时间不小心翻到他的医院诊疗单,连顶嘴吵架的频率都少了很多。他拖到现在娶老婆也是因为找不到肯跟她的女人,但他最近变得有点小钱,钱包摆在盘子里就是滋滋冒汁水的熏rou种在地里就是蹭蹭冒芽的庄稼,钱永远不会被神化,但有钱的人可以披金身。 去年年底新老婆进家门,相亲宣言的那张蕾丝粉纸上写没结过婚,有一个同样也在相亲的meimei,如果对她没兴趣可以和她meimei见一面,两个人都温柔,贤惠得要命。感天动地姐妹情,后来她们俩因为抢崔振华撕得鸡飞狗跳,新老婆很委屈,不知道meimei为什么要抢自己的爱人。 抢什么,崔振华的地中海发型吗,我在饭桌上憋笑憋得快没气,再奇葩一点都要当场丧命。这个婚非结不可吗,没有性别为雄的生物侵扰你的下半生难道就和幸福说掰掰了吗,语文老师批阅我作文皱八字眉说我三观不正,说我们都对幸福心存幻想,你怎么能在作文里说爱根本不存在呢?一篇作文而已,更何况从小确实没什么人教我遵守道德,老师你发发善心就批个及格吧。我在心里走马灯了一圈还是没脱出口。 不过新老婆是性冷淡,顺便提一嘴,是为了接崔振华抛出的话梗,虽然我起夜上厕所时听到她在服务崔振华那个事情,但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说回我们富丽堂皇的商场。 其实不管商场什么事,我只是借用一下它的厕所,崔振华骑着小电驴停在人行道上,“我在西边一点等你。”其实是西边有美女在跳舞吧,我阴暗地猜想,我们这种十八线小城的商场门口经常搞各种活动,什么新品酒命名活动啦,让你给一个青花瓷瓶起名字,再神祗似的用箱子封住,还有各种舞蹈班朗诵班武术班把一批批浓妆艳抹的瓷娃娃推上自信的小绞刑架,一不留神哪个纰漏被大家看见了都要孵化为童年创伤。 推开门帘,屏住鼻息(不好闻的香水嗅感像十几只小虫踩鼻腔),踩上自动电梯,越向下移越能闻到车库浓烈的霉味,其实霉味比化妆品味要好闻多了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其实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当阴暗寄生兽。两排相反朝向的电梯逼迫人类对视,有个灰衬衫男人拿那种擦玻璃的眼神擦过我的上半肢,我装作没看见,想着一会去厕所要不要拿了拖把追回来捅他。 好了,生理需求解决失败,女厕所的排队的问题真的应该被重视了,这种全世界范围内的酸楚难道不值得联合国开个人权大会吗?我刚拐弯进去就被挤出来,一个拐角是一面隐身壁,我被隐身衣挤出去,露出一只出汗尴尬的脚丫。“哎哎,你知道吗,姜幼要出道了,长得是真帅,不亏我给他投了这么多票,你老婆呢?还在那个亏钱公司啊,它怎么还不倒闭啊。” 据我头顶十厘米靠上的声音轰炸而来,不啦不啦不啦,怎么一下这么多互联网新闻,大家都不过自己的生活吗?好了我知道我没有手机酸的要死,但是你要不要再把第一句话说一下? 我被抽磁带般抽出来,真空的静音的一切混合着尿腥味离我而去,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悲伤的好地点,毕竟电影里应该不会这么拍的。 无数条记忆蒸腾起来再落幕,姜幼是个什么破名字真的好难听,他扣住我冰窖般的手说乐乐不要这样,我无可避免闻见他脸颊上的化妆品香味,他被爸爸打的时候我躲在卫生间用抹布捂住嘴痛哭,长途巴士的座位真的太硬了,我真应该自己踩二八车去,车灯如保鲜膜围剿我面部,有人说姜乐敦你不上学要怎么办?指望他卖身养你啊你别傻了,快回家写作业,我不想写,他把我笔夺走再靠近我的眼睛,送给我用泪水包好的罪恶,我说你能不能别给他打电话,我不会再偷吃你的无花果给爸爸mama打小报告了,我说你凭什么不要我,血缘影响你赚钱了吗?外面在下雨呢,我说哥哥,别赶我走好不好,哥哥。 ----------------------------- 开头诗引用自田村隆一《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