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赞美创造主（1）
“我们只是想要被当成‘人’看待而已，到底有什么错？！” 女人几乎歇斯底里，手中的刀刃受力进一步压迫被劫持人的颈部，鲜血洇出。她的进一步行动让现场紧张的氛围更加焦灼，所幸被劫持的是电视台的记者，面对紧急事件仍能保持冷静，不至于那么快崩溃。 可记者也快到崩溃边缘了。 额头汗珠密布，掌心也湿润得快要滴出一滴滴的汗水。他从业不算久，可哪怕是加上进入新闻业前的二十几年，他也从未遇到过或是听闻过这种惊悚骇人的事件。 一个仿生人，劫持了人类。 “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好好说，我们先把刀放下可以吗？”盾牌后的警长先生试图劝说。这自然是无效之举，如果有效，这幅局面早在十五分钟前就结束了。警长乔伊斯再度催促身边的副官，“阿贝多先生在哪里？他怎么还没有到？” “长官，阿贝多先生已经在路上了。可能是今天天气有点……” 乔伊斯抬头，雾蒙蒙的天空正被一层突兀、不均匀的红色覆盖，是血雾。路边带有天气预报信息的广告牌也在播报：受“血雾”现象影响，多地通讯信号中断，无人驾驶列车停运。 噢，对了。 这个记者来这里就是为了采访血雾对市民的影响。 这位仿生人女士因为长期遭受雇主虐待（暂时推定）而劫持记者，并且无数次强调高呼“仿生人的命也是命”、“We，re Alive”之类的宣传标语，从事发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分钟过去了，现场陷入僵局。 想被当成“人”对待啊。 乔伊斯倒也希望她是人，这样就可以开枪制服她，而不是像在现在一样，遵循关于处分仿生人的民法条例，仿生人作为有价商品在市场上贩卖、销售，如果他人需要处分该物品，应在其所有者在场的情况下按照所有者意见进行处分。用大白话说就是，它的主人不允许他们开枪伤害它，他们就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属于破坏他人财产，得赔钱。 一个没装载大脑的商务用仿生人能顶他十年工资，装了集成大脑的还得翻一番。 能劫持人这点已经能看出来它身价不菲了。 根据仿生人管理总局留档的信息，他们联系了它的所有者，对方拒绝了乔伊斯他们提出的击毙方案，并表示：如果他们使用暴力手段对它造成破坏，会依法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乔伊斯不是一般的头疼。 这要是真的一枪打下去，他们警局立刻破产，乔伊斯就得当流浪汉了，可能哪天就会被血rou猎手掳走，砍成一段段，挂上能源rou的牌子，被别人买回家丢进烘炉里当成冬天烧火取暖的材料。尽管这是关于新型生物能源的都市传说，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血rou猎手真实存在，乔伊斯也有几分害怕。 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阿、阿贝多先生到了！”副官慌忙通报。 现场众人往背后望去，两个模糊的身影从街巷另一头走来，越来越近，越近越清晰。浅色头发的男人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很年轻，眼神里却有一种长者才有的漠然，他似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对什么也提不起劲。 这张脸在场所有人都认得，阿贝多，和他的师父莱茵多特一样家喻户晓——就是那个经常出现在广告牌上的女人。阿贝多和她的区别是，他更多时候作为她的助手陪伴在她的身边。 助手先生的脾气比那位好多了，乔伊斯过去也有遇到过和仿生人相关的棘手案件，都靠这位优秀的助手先生帮忙解决。 乔伊斯上前迎接，与对方握手。 简单了解现场情况以后，阿贝多拿出了手提箱里的东西。 “老规矩，在开始之前，先确定一下射击范围内的财产损害由谁承担。”阿贝多向身边绕着他围成群展示箱子里的内容物。里面是一支异形手枪和三个锡制小罐，这就是他用来终结这场闹剧的工具。他扫视一周，补充解释，“强磁会导致电子设备损毁，就比如说你们这些摄像机……之类的电子设备。” “请不用担心，台里有保险。” “行。” “普通市民的财产损害由我们警局承担。” “那你来签名。” 阿贝多熟练地掏出免责声明，从马甲口袋里掏出钢笔签名，直接塞给乔伊斯，随后开始捣鼓手中的磁弹枪。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乔伊斯拿到这份文件的时候，它甚至是上下倒置的。但不管怎么说，损失一点点也比丢掉工作要好，乔伊斯默默签字。 拆开锡罐，里面是一颗类似犬牙一样模样一样大小的子弹。犬牙如何塞进弹夹？这是个问题。那支手枪确实和寻常的手枪不同，在阿贝多的手指放在扳机上的一瞬间长出骨骼与肌rou，新生的血rou覆盖在枪管上，最终的模样，活脱像是他正在握着半截硬生生砍下来的人类脊柱骨。 但那不是人类的脊柱骨，因为人类的脊柱骨没有这样空间使用率极高的复合式机械设计。 不知道他转动了哪里，手枪弹出弹夹，它深藏在脊柱骨的中心。将那些犬牙如布置多米诺骨牌一样按规律放置即可。 乔伊斯哪怕是见过无数的刑事案件，看到这新兴技术还是觉得有点作呕。 或许它们不太应该混为一谈，但从画面给人的感觉来说，它们都能触发人类DNA里的本能——对血腥画面的排斥。 “你应该习惯，这项技术可能过几年会在全国范围内普及。”阿贝多淡然说道。 “再说吧。”乔伊斯也不知道是敷衍多少次了，他仍然敷衍，“我还是机械时代的人，等哪天真正到了新时代，再说吧。” “那，希望你还有时间继续逃避问题。” 阿贝多单手举枪指向对立的二人。 枪口瞄准女仿生人与记者二人头顶的墙面，不等眼前的仿生人作出反应，阿贝多迅速扣动扳机。 砰！ 子弹击中墙面的巨响震碎了旁边一户民居的玻璃。 对峙已久的另一方，那个仿生人，在这一声枪响后竟神奇地进入了宕机状态，眼神呆滞，四肢僵直，靠着墙面滑落。 众人惊叹。 连带着被劫持的记者，两人一同被子弹的冲击力震得短暂地失去意识。巡警们火速上前控制倒下的仿生人，同时也在观察作为受害者的记者是否受伤、受到什么程度的伤害。这枚子弹对人类的伤害性不强，记者只是暂时昏了一下。 巡警们围过来时，他已清醒。 阿贝多没有跟着他们上前去，而是留在原地收拾东西。 重新上好保险之后，手枪长出的骨骼与血rou都跟着萎缩，像脱水的香蕉片一样紧紧缩起来，裹在枪的四周。与其说是长出来血rou与骨骼，不如说是原本就有，只是在打开保险之后恢复原有的体积与模样。 这枪是专门为机械仿生人设计的制服装置，利用强磁子弹干扰机械仿生人部分接口的连接，继而使得机械仿生人暂时性瘫痪，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制服对方。不需要击中目标，只需要在目标附近引爆子弹。就连阿贝多这种没有受过专业枪支训练的人都能用好。 副官在对面向乔伊斯比了个OK的手势，记者无碍，仿生人也被控制好了。街巷远处，巡警带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想必就是这个仿生人的所有者吧。这场闹剧终于能画上句号，乔伊斯如释重负，长叹一声。 手提箱被重新合上，露出表面的标志。 第二实验室的红黑色标志。 不知为何，明明是结束，乔伊斯却有种“这才是一切的开始”的预感。“仿生人的命也是命”，她那句好像被洗脑才会说出来的宣传标语，最近似乎经常能听到，电视上、生活里…… 乔伊斯想和阿贝多道谢，刚扭头望向他，却被阿贝多直接打断。他再次搬出他们之间的老规矩：“下次第二实验室倒垃圾告诉我就行。” “是是，知道了。”乔伊斯也不懂这人怎么老爱捡垃圾，还是自家的垃圾。 拎起手提箱，阿贝多准备离开。 乔伊斯欲言又止。他想知道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究竟从何而来，莱茵多特他们的新兴技术是否真的会改变这个世界，还有是否真的已经到了机器人该被淘汰的新时代……他的脑海里有很多问题，可他，问不出口。 真的可以问吗？ 告别，然后目视阿贝多离开。 看起来普通，却是这个街区里最令人尊敬的人。 他是第二实验室的研究员，机械师，跟随师父莱茵多特研究新技术。记不清的繁琐头衔暂时先略过，总结而言，他可以捏出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伪人”，也可以将他们轻轻松松地拆成一块块废铁。 对于仿生人来说，这位是当之无愧的造物主。 对于角落里偷偷观察一切的这个男人来说，这位不仅是当之无愧的造物主，还是极高智慧的拥有者，知识渊博、洞悉天命的预言家，他的爱人，阿贝多。 阿贝多说这世上会有光，地上便亮起了光，照明他的世界。 走到桥边，一个黑衣男人与阿贝多相遇，他们并肩同行，之后转进街角的咖啡店，共用下午茶。他与阿贝多有着相似的样貌，他的名字是多利安，一个装载了集成大脑的作战型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