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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70节

    与往日些许不同的是,今日除了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外, 亦有一列十人身着蓝袍无品级在身的今科试子。

    程青山左悄悄, 右看看,与旁人束发正冠不同。他仍是长发半散只在头顶发髻上别了根木簪,倒颇有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态度。

    瞧他前面一人手里拿着的笏板上篆书三个板板正正的字——吴非易,眯缝着眼睛好奇地探头瞧他模样。

    不禁啧啧称奇:“妙哉!妙哉!”

    纵他走遍名山大川见过才子佳人多不胜数,唯独眼前这人当得起风姿奇秀四个字!

    他从前只自杂文怪谈里见闻有仙人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 非醴泉不饮,今日竟开了眼。

    吴非易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迹, 衬一身清雅气度宛若名砚精魂。

    垂眸扫过程青山的笏板, 手腕处松松挽起, 拱手:“青山兄。”

    纵立场不同,程青山交友素来不拘一格, 竟退后半步规规矩矩拱手正礼:“非易兄,在下程青山。”

    吴非易颔首,方要转过身不妨又被身后人拉住,只听他道:“在下有幸读过非易兄的四书文, 经意鞭辟入里,亦不落俗!”

    说罢,还觉不够似的脱口而出几句,击掌赞和, 引得旁人目视纷纷却不以为意, 倒是个洒脱之人。

    “青山兄谬赞。” 宠辱不惊, 疏冷却不自傲。

    吴非易再抬眼打量眼前之人…

    凭吴家之力查出程青山来自瓦寨并非难事,可自己久居江南如何竟会对此人隐约生出熟稔之感。

    难得多言留心问道:“在下来自江宁府,不知青山兄籍贯何处?”

    “我本江湖中人,暂居于瓦寨。” 程青山塔坦荡荡说出来处,随意摆摆手:“相逢何必曾相识。”

    “开朝!” 梁济拉开太和殿门,朗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早朝主为殿试选材,一列十人,皆是青年才俊,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唯一人…

    “程青山…” 程立上身不动,抬脚不露痕迹踢了眼前懒懒散散东张西望的人一脚。

    程青山在丞相府住了一月,满朝文武皆以为他是自己的门生,如此作态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呢么!

    再瞧一旁的吴家后辈…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是不得不承认,人家教出的孩子个顶个的芝兰玉树。

    下首的动静自然未瞒过祁钰,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程青山的脾性他早便见识过也不足为奇。

    “今日殿试,意在决出一甲三名高低,前十名各自任派司职。”

    目光落在吴非易身上,与数年前在石鼓书院一见相比,气度愈发地冷峻。相较于程青山那般外放的不羁,吴非易才是真正的桀骜自恃。

    回神:“今日殿试,行策论题,一炷香时间应答。”

    竟然又行策论题!诸臣交头接耳,先帝朝时,殿试不过相较简单些的释文应答,如今再行一场策论与加考何异?

    “梁济,宣题。” 祁钰道。

    “此前春闱五科,得分最高的三人依次为吴非易、那亦方、程青山,再以今朝殿试定其名次。”

    梁济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士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正士风以复古道,以何法制之?”

    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心惊,这题目…

    何为士风不正?门阀横行把持国政,为祸日久。

    何为古道?自然是天子令一呼百应,为臣者不可逾矩。

    这是将皇权与门阀的争执摆到了明面上!

    “遵旨。” 十位试子各自到殿东侧书写作答。

    “不知刘阁老如何看此题?” 有人问道。

    刘阎自河阳回朝,是摆明了替皇上撑场面,以安天下寒门学子之心。

    “如何看?” 刘阎年逾古稀却是精神抖擞,笑吟吟拭目以俟,朗声道:“适当其时。”

    这厢,徐鸿并未参与众臣的讨论,而是信步走向了试子应试的书案,聚精会神浏览观望着各人作答。

    程青山挥毫泼墨只刷刷写下几个字,便停笔窝在靠椅里闭目养神。徐鸿看过去,只见白纸上赫然写着锋芒毕露三个字:收兵权。

    轻哼一声:“黄口小儿!”

    程青山眼幕微微动了动,仍闲适懒散地小憩打盹儿。

    一炷香毕,梁济收回试卷呈于御前:“请皇上过目。”

    祁钰看过一张,便由梁济递与下首,供诸臣传阅。

    “众卿以为如何,何人当居金科榜首?”

    “回皇上,臣以为那亦方春闱五门皆名列前茅,此番殿试所论亦是波澜老成,足见其才思敏捷,居榜首之位绰绰有余!”

    程立明知程青山所写收兵权三个字一语中的,只是担心其锋芒太露,过刚易折,才选了更玲珑温和一些的那亦方。

    “臣附议。” 刘阎出列,拱手道。

    余下众人除了依附徐鸿和门阀士族之人外,近半数皆应和程立与刘阎二人所言。

    “臣推举吴非易。” 眼见势成,另一方纷纷出言举荐吴非易。

    唇枪舌战,难分胜负。

    徐鸿的马前卒季绥出列,目光扫过试子打扮身量却较旁人纤细许多的那亦方,冷然道:“臣有本奏。”

    祁钰便知今日有人会拿那亦方的女子身份做文章,毕竟她名列前茅,若被取消了殿试资格三甲之一便要换人了…

    不得不接招:“准。”

    “臣举报,今科试子那亦方,欺君罔上!” 季绥说得大义凛然,俨然胜券在握。

    前十甲中,除了吴非易、程青山、萧豫、那亦方三人,其余六者有四皆是出自他门阀四家之门客。除了吴非易,定要再有一人占得三甲之席位!

    “欺君罔上可轻易说不得,季大人有何证据?” 程立笑眯眯捋着胡子问道。

    “哼!此人犯下欺君大罪,程相作为中正官亦难逃渎职之罪!” 季绥有徐鸿在身后支持着,说话很是硬气。

    拱了拱手,义正词严:“臣举报那亦方以女子之身应考,有违考纪,应严惩夺其功名!”

    “女子?”

    “女子如何能考科举!胡闹!”

    众人错愕,此乃大齐开朝以来闻所未闻之事,底下议论纷纷…

    “就这?” 祁钰挑眉,漫不经心问道。

    抬手示意稳住正要出列辩白的那亦方。

    “这…这…这等乱纪之事!皇上绝不能姑息!” 季绥看着皇上的态度意外极了,一时语塞。

    “程立、许易行,我大齐可有律例,女子不能参考科举?” 祁钰问道。

    “回皇上,我大齐自建朝从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但,律法上亦无女子不能为官之说。”

    吏部尚书许易行是个最油滑不过的,听话听音,两方不得罪。

    “既不违律法,便…”

    “皇上,” 徐鸿老jian巨猾,见皇上有意袒护,便另扯了面大旗:“臣以为,女子入试虽不违律法,可此人何故扮作男子应试,化名应考,对那些以诚相待的考生很是不公,此等不良之风如何能容?”

    “臣附议!” 自打其兄在河阳被抄了满门,偃旗息鼓了好些日子,正是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的时候,此时打起嘴仗连珠炮似的。

    “微臣深恐此人居心不良,便查回其原籍。果真见此人更名换姓,欺君罔上,此乃文书,请皇上过目。”

    祁钰接过文书,果真是刻着官印的,来自那亦方原籍的身份证明:“那亦方,原名…方行?”

    那亦方此前以女子身份报名应考屡屡受挫,无奈之下只得隐去真实名姓,在鬼市里买了户籍身份报名。

    “草民…”

    “慢着!” 明丹姝自屏风后走出,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拿出另一份文书呈与御前:“皇上,臣妾手中亦有文书一份,可证明那亦方此人身份并未作假。”

    “瑜昭仪,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莫犯了忌讳。” 徐鸿沉着脸,冷声告诫道。

    “本宫何曾干政?” 明丹姝巧言善辩,笑意不改:“不过见不得徐大人冤枉了有识之士,来递证据罢了。”

    “那亦方,你本名为何?” 祁钰问道。

    “回皇上…” 那亦方虽不知突然出现的这位娘娘为何出手相助,可此时骑虎难下,回禀:“草民本名…那亦方。”

    “一派胡言!” 季绥之前便在瑜昭仪手里吃了亏,此时自以为掌握着真相,不肯轻易松口。

    “敢问瑜昭仪,文书来自何处?”

    明丹姝接过梁济递下来的一真一假两张文书,面不改色道:“本宫自何处得不重要,敢问季大人可能证明本宫所呈文书是假?”

    季绥拿起两张文书,除了名字不同,其间字迹、官印、哪怕是纸张两侧于案卷之间的钉孔,都一模一样。

    拍到吏部尚书面前,没好气道:“你看!有何不同?”

    “这…回皇上,依臣所见,这两张文书…都是真的。”

    “徐大人随便扯了张旁人的户籍文书安在那亦方身上,还真是…用心良苦。”

    徐鸿见皇上与明丹姝一唱一和,显然是有备而来,索性不在文书上下功夫,强势道:“其一,那亦方此人身份真假难辨,此乃隐忧;其二,如今我天下百官皆为男子,若以此女子为榜首,定会惹物议沸腾,质疑我朝选材之公正!皇上断不可以此人为榜首。”

    “本宫有一问,” 明丹姝挡在徐鸿面前,说话却对着中正官程立:“那亦方应试所论,其中可有舞弊作假?”

    “不曾。” 程立言之凿凿。

    “既不曾,便只为她乃一介女流,便视其才学为无物?”

    明丹姝义正辞严,振聋发聩:“既无律令言明不可,她如何便不能做我大齐官场上的第一人?”

    一直不曾言语的吴非易,眼神半刻不曾自明丹姝身上挪开…勾唇,忽然上前:“皇上,草民自认甘拜下风,请那亦方为状元。”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新局

    早朝散去, 今科春闱尘埃落定。程青山和吴非易在最后一场殿试双双甘拜下风,那亦方成为当朝第一位女状元,由此开启大齐女子科考的风潮。

    明丹姝一人走出太和殿, 迈过景运门, 再回了后宫…抬眼见柳新沂在必经之路上翘首以盼,会心一笑向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