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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令 第70节

    九月初一,秋高气爽。贡院放榜,学子云集。

    墨柳这几日每天都来贡院等消息,一听见要放榜了,火速跑回了两条街以外的别苑:“公子,放榜了,会试放榜了!”

    娘子很久没回家了。

    林子葵近日在家看书学习,这一个月里,只见过照凌两回,过夜过一次。

    夏衣大概都穿不上了,他正在收拾衣裳,整理秋装,忽然听见墨柳的声音,当即一下站起身来:“放榜了?”

    “放了!放了!人太多了,我看不清,就先回来叫您来了!”

    第60章 金陵城(29)

    主仆二人, 当即出门跑到贡院,这放榜一般要分别张贴在京城几个地方,只是贡院先贴, 学子们就等不及先去一睹为快了。

    五千多学子,只有三百余中贡士。所以失望而归的人要更多:“怎么会没有我, 怎么会没有,莫不是看漏了,不行,我要再看一遍!”

    由此造成了严重堵塞。

    黄纸榜上均匀地排列着名字。偶尔能听见一两句欢天喜地的“中了!中了!”

    众人纷纷艳羡地恭喜。

    林子葵挤在外围踮着脚看, 额头汗都出来了,他太过文雅,实在是挤不过旁人,墨柳急死了,干脆一躬身从地上缝隙里钻了进去:“都让开, 让开,哎呀不要踩我……”

    墨柳终于挤进去了, 脸憋得通红,只能从眼前的名字开始数, 公子,公子在哪……

    相爷都说过, 公子得中会元。

    墨柳就挤到榜首去看。

    会元那一行, 是单独的。

    林子葵三个字映入他的眼帘, 好似做梦, 墨柳眼睛发涨,忍不住伸手揉了又揉, 确认再三, 屏住呼吸——

    “公子——!”他喜极而泣, 恸哭大喊,“中了公子!中会元了公子!”

    人声嘈杂,有人惊异地盯着墨柳。

    “林子葵,何许人也?”才子们大多富有盛名,这个林子葵却不然,是第一回 听见。

    “是我家公子!林子葵!我家公子!”墨柳一边哭,一边用力拨开人群出去,林子葵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不敢相信。

    他倒退一步,直到墨柳眼眶通红,被踩得灰头土脸地冲出人群,眼里有泪,嘴角是狂喜,脸颊挤得圆滚滚的朝林子葵道:“公子,中了!”

    林子葵呼吸暂停,脸上有片刻的茫然。

    “当真?”

    “是会元!相爷说得没错,朝廷严打舞弊,狗官都砍头了几个!新考官慧眼识珠,您、您终于中了!”

    巨大的狂喜笼罩下来,中贡士,也就等于中进士了,所谓殿试,不过是分个一二三甲的排名。

    “我中了,娘子……”林子葵第一反应,是回家给萧照凌报喜。

    可他又想到照凌不在家,所以就急匆匆赶往硕王府找老师去。

    此时,萧复在和小皇帝确定殿试题目。

    文泰年间,殿试题是由内阁拟好,再由皇帝选择。内阁学士、首辅、次辅,共同提前拟定题目,这就有了可乘之机,无论皇帝怎么选择,都逃不开这个范围。今年原本也该是如此的,可锦衣卫审问出庞襄,说他爹和内阁大臣私交甚笃,连殿试题目一样能到手。

    萧复直接命人将内阁拟定的题目用火烧成了飞灰,哪个环节都会出问题,那不如自己来出。

    自然,他自己不是个能出题的人,别说殿试策问,这会试题大半他连看都看不懂。

    小皇帝如今已是有模有样,道:“朝廷如今需要的,是能帮朕安邦定国的人才,这策问,自然从民生治国出发。皇父认为呢?”

    民间学子亦能猜到上面的想法,免不了提前准备。小皇帝接连提了几个国家亟待解决的问题,萧复发现林子葵都写过文章,全都押中过。

    这一琢磨题目,时间就晚了,萧复忽想起今日放榜,再一看天色:“这都酉时了?坏了。”

    小皇帝问:“皇父,什么坏了?”

    “皇父还有事要出宫,这出题的草稿,你自己攥着,别让任何人瞧了去。”

    小皇帝就把草稿纸放在了蜡烛上,纸张边缘缓缓变黑燃烧:“皇父放心,儿臣已了然于胸,不需要此物。”

    萧复时常出宫,但毕竟萧复是昌国公的儿子,时常回去看父母,实属正常。宇文煊从未怀疑过这个问题,他也没那个胆量,派人去跟踪萧复,他连自己的势力都还未培育起来,身旁只有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小太监,算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而非皇父的。

    萧复换了衣裳乘坐马车出宫,一如既往,先回了定北侯府,换车再去林子葵那里。

    林子葵不在别苑中,院里只有几个打扫的仆役,告诉萧复:“爷,公子中了会元,去硕王府报喜了!”

    萧复望着暗下去的天色:“可有说何时回来?”

    仆役摇头不清楚。

    因此地离贡院近,不时传来一些中贡士的学子们请人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到了晚膳的时间,林子葵白天去了硕王府,硕王得知消息,当即宴请宾客招待,让自家灿哥儿跟林怀甫多学学。

    “都说金解元,银会元,贤侄,你既是解元,又是会元!来日中个状元,好家伙,这是连中三元啊!”

    “王爷谬赞,在下万不敢当。”

    硕王脸上有光,自称是林怀甫的异姓兄弟,发帖请了诸亲好友来吃饭,隔壁的昌国公夫妻俩也请来了,明华郡主看了硕王的帖子,疑惑道:“硕王哪来的异姓兄弟,皇家人认异姓兄弟,这荒唐事,也只有他那个不着调的干得出来!”

    昌国公正在换衣系扣,对铜镜里的夫人说:“宇文锻做的荒唐事还少么,他这异姓兄弟我见过,是薛谏之的学生,很得他喜爱看重。人拿个会元也不稀奇,搞不好能连中三元,日后为官也是股肱之臣,宇文锻精明着呢,你以为他会随便跟人称兄道弟么。”

    硕王爷一口一个贤弟,方才还是贤侄,一会儿又变了。他敢认,林子葵可不敢当,来往的宾客不约而同看向这宴会的主角,年仅十八的年轻会元,如此清隽儒雅,卓逸不群,家里有适婚姑娘的,都打起了主意。

    真要等人中了一甲进士,那提亲的就多了。

    萧复的马车停在硕王府街道对面,没有进去。他仰躺在马车里,听见王府里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连户部尚书都来对林子葵举杯:“听翰林学士提过林公子的名字,说你写的文章,那叫一个独步天下。”

    林子葵来回就那么谦虚的几句:“不敢当,不敢当。”

    他吃过展露风头的亏,如今越发小心了。

    明华郡主见了林子葵,也暗自点头道:“老爷说得不错,是样貌好,他又有学问,又不张扬,都中两元了,竟还不狂?他性子沉稳,寒门出身,正合我意。家里二姑娘也及笄了,老爷不妨回去问问她?”

    国公府的二姑娘,也就是萧复的小妹。

    打他主意的,还不止一个昌国公府,且多为不需要靠联姻来壮大实力的王公侯爵,只想给小姑娘添个入赘的如意郎君。

    林子葵这性子,很得长辈眼缘。

    酒阑人散,硕王留林子葵宿下,林子葵在硕王府住过一两个月,已是轻车熟路,墨柳将公子扶了过去,林子葵几乎没喝酒,全是白水,林子葵坐在院落的葡萄架下,仰头望着月初时的一轮新月,如一条细细的弯钩。

    “快中秋了,照凌会回家么?他还不知道,我取中了会元。”他呢喃着,墨柳给他打来洗脚水,闻言道:“公子,萧娘子这个月都没回来过两次,我瞧她根本就不喜欢您,心里没有您,若是有您,怎会不回家?哪个小娘子如他这般。”

    金樽坐得远,听着,但不反驳。

    侯爷

    林子葵摇头沉默,自己脱了鞋袜,水还烫,他双脚踩在冰冷的铜盆边缘。

    听见墨柳碎嘴子:“尚书家的小姐不好么,您却告诉人,你已娶了正妻。”

    话音落,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尚书家的小姐,有我漂亮么?”

    林子葵霎时抬起头。

    墨柳当即噤声。

    “问你呢,书童?有我漂亮么?”

    墨柳涨红脸,瞧见萧娘子在夜色下高大的身影,真是奇了怪,若非公子从来没说过,他都要怀疑萧娘子的性别了:“夫人,我也没见过啊,你怎么突然来了……不对,这是硕王府,你怎么进的。”

    “我说找我家郎君,就进来了。”萧复先抬手打发金樽消失,然后让墨柳也走:“你先出去,别在这儿了。”

    墨柳:“我出去,那我去哪儿啊?”

    林子葵出声:“墨柳,你去相爷那里吧。”

    “……好吧。”

    林子葵的目光,始终在萧照凌身上。萧照凌给他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如同将要脱线的风筝。林子葵望着他不说话,萧复低头注视他:“哪个尚书跟你提亲了?”

    “……没,没有提亲,只是说了一下他有个女儿,问我可有婚配。”

    萧复掀起袍角,坐在墨柳方才坐的小矮凳上:“这还不叫提亲呐,是哪个,姓什么?”

    “户、户部尚书……姓周,我都拒绝了的。”他一坐小矮凳,就差不多和林子葵平视。

    萧复用手试了试铜盆的水温,瞥见他的脚还是干的,这还没洗。

    “水好了,可以洗了。”

    “嗯。”林子葵点头,放脚下去,水面淹没白皙到透明的脚踝,萧复脱了鞋袜,也放脚进去,铜盆不大,他正好踩在林子葵的脚上。

    “小郎君连脚也生得这么好看。”萧复用脚趾故意去戳弄他,用脚板给他搓脚,林子葵赧然了,十颗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摇头转移话题:“我……会试放榜了。”

    “已经放榜了?几时的事?你定中了吧!”萧复假装不知道。

    “中午放的,中了的,我中了……会元。”他低声道。

    “竟真中了会元!”萧复朗笑道,“我就知道林郎会中的,你聪明绝顶,从不让人失望,你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

    “还不能急,为之尚早,还有一场最重要的殿试呢。”林子葵也高兴,但他稳得住。

    “殿试也就一道策问,你不必担忧。你想几时考?”

    林子葵道:“朝廷并未通告,按往年的规律,会试放榜的三日后便是殿试。可我今日听人说,摄政王处置了一大批内阁腐败官员,殿试题不从内阁进了,题目也要重新拟定,也说不定……还要等一个月。”

    萧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怎么能让我家小郎君等一个月那么久?你说三日,那便三日。”

    林子葵笑道:“怎么能我说了算,我又不是什么人,皇宫不是我家开的,只能听天由命,倘若早些考好,那便不必提心吊胆了。”林子葵并未问他这个月不回家做什么去了,心里是想问的,怕问了,就收不住了,干脆不问好了。待考完试后,再同他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夜里歇下了,许久不见,话却不多!林子葵快在他怀里睡着了,听见萧复在耳边的声音道:“对了林郎,天子容颜,不可直视,你殿试时,可不要抬头了。”

    三日后,八月初四,大早黎明,林子葵就在宫门口等着了。和他一同候着的还有各个籍贯考上来的贡生。

    卯时过,一个穿着深赭色官服的老宦官引众位贡生入宫,先点名、再换衣、散卷、赞拜。

    宫里稀奇,林子葵也有些管不住眼睛,悄悄抬头多看了几眼。

    辰时两刻,三百余贡生列在奉天殿中,四周宦官林立。

    不多时,听太监高声宣道:“陛下到——摄政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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