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身如远行客，漂泊天地间。偶有驻足似，鸿雁南北迁。 ————————————————————————————————————————————— 〈序〉 飞鸿踏雪泥 都说人在世间来去反复，无论如何，总会在某时某刻某些角落当中留下些痕迹，或人或物，又或者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 一如当年的李相夷留下四顾门一众，后又有百川院与其同气连枝相辅相成。再有不济者，还有那些真假参半的传言，将他描绘如同神鬼一般的神奇。 但李莲花又留下了什么呢？ 距与笛飞声相约的东海之战已然过去了两月有余。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四顾门还是百川院，更甚天机堂和杨昀春等人，各自拿着画像走街串道，几乎将大半个江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未曾寻见半分那李莲花的影子。 迄今为止他留在这世间的，除了几个月前在四顾门的一身猎猎红衣，便只剩下了那已经断为三段的少师剑。 “方少侠。” 四顾门的大门外，方多病着一身雪青色长衫站在原地，左右徘徊许久终是把腰间的长条状布包取了下来。布包内不知装了什么，两个长短不一的物什交相错落，依稀听见其中有相接的清脆声。 像是两件金属做的宝贝。 “劳烦二位通报一声，就说方多病前来归还——少师剑。” 少师剑，鼎鼎有名的宝剑，于四顾门而言更是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意义。 守门的两位兄弟对视一眼，随即便有右侧那人一路疾奔进去通报。哪怕是留在门外，方多病依然能听见那人进门时喊的有多激动。 他不由得失笑两声。 江湖上人人皆知，少师是李相夷的配剑，李莲花曾说自己年少时做下的那些都是荒唐事，可就是这几桩荒唐事，让整个江湖念念不忘，并且流传十年之久。 几个月之前，金鸳盟盟主笛飞声东海约战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当时李相夷以一封绝笔信昭告天下，己身剑断人亡。 没有人相信李相夷会就这么死了。 “十年前的东海一战，也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死在彼时一战当中，尸骨和金鸳盟的大船一起沉入海底，不见天日，可到最后不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在他们的眼中，李相夷是传说。 方多病也曾这样认为的，年少时的英勇无敌，使得他在所有人的印象当中如同天降神明般无所不能。 但那是李相夷，不是李莲花。 李相夷的无所不能，是因为他从那之后便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当中，不会受伤生病，不会老去死去——当然也不会中毒。 “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距关河梦所说的寿限之期早已过了许久，也不知道李莲花他……”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像他那种十句话里才能找到半句真话的混蛋，肯定不会有人愿意收他那条命的！” 彼时方多病和与他几乎同时赶来的笛飞声站在山崖之巅，望着悬崖之下的滔滔江水各自争辩。 据肖紫衿所说，此地便是李莲花断剑跳崖的地方，所以东海一别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此地。 不知道要寻找些什么，但就是总想着要去到他去过的每一处，寻找着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仿佛只有这样才会给自己一个安心—— 李莲花是真实存在过这个世上，那些他们一路上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并非他们的一场妄念。 “少师已断，在没有找到他之前，他的配剑就暂时交给我来保管。” 李相夷在的时候，笛飞声便将他视为自己唯一的对手，同为站在武林巅峰的几人，难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把少师跟在他的身边，确实不会委屈。 方多病垂眸盯着地上的断剑沉默半晌。之前在自己的想象中，年轻时的李相夷手持少师张扬不可一世，抬手可有横扫千军之势。 但记忆里的李莲花，却是在为了救人一次又一次地耗费着自己的生命。 一个人终其一生也就只有一条命，耗费完了就彻底没了，李莲花不可能会不知道。 所以那时候的他，会不会也有时间想想自己死后，可否还会有人记得他——像记得李相夷一样。 “吻颈被他亲手所弃，如今少师也被他亲手震断剑身，这个世上有关于李莲花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 方多病忽而抬首，将地上的三截少师剑残骸揣入怀中，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笛飞声一段剑柄。 “你与李莲花还有一战之约，你拿着剑柄处，就当是记下了他与你的约定，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重新握上剑柄，与你再战一场。” 笛飞声看着手中带着伤痕的剑柄，沉默半晌后飞身而去。 “他曾手持少师剑一手创立四顾门，我和笛飞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把少师剑的剑尖处送回四顾门。” 与他接手的是刚回来休息的石水和乔婉娩。这几天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李莲花，四顾门一众几乎全员出动，夜以继日从未敢有过放松。 今日她们这两位元老回来，也只是因为处理一些不得不让他们来处理的事务，不然方多病今日还真的是要扑一个空了。 “多谢……” 已经断了的少师剑自然不复当初的风采，但从那凌厉的剑刃当中，依旧能窥探到李相夷的几分风采。 剑随其主，即便是断剑，也有着自己的风骨。 乔婉娩做主，将断剑置于四顾门的大堂之上。无论未来四顾门的门主是谁，接受门主令，就必然会见到少师残刃泛出的冷光，以此来作警示作用最好不过。 “少师送到，石水jiejie，乔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方多病已经将百川院的令牌还给了石水，如今的他既不是朝堂中人，也不再是百川院中的刑探，一介江湖游侠，倒像是他曾经想象当中的自己一样。 只是身旁少了个人，总觉得有些不完整。 “方少侠，你们曾与他相伴一程，肯定是有些地方是我们不曾知道的，若是有了消息——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也请告知我们可好？” 双眸含水，怒意似娇嗔，悲切如杨柳扶风。 乔婉娩曾于李相夷年少相识，即便是如今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上各自安好，也不能否认他们之间确实有着其他人不可轻易比拟的感情。 方多病郑重点头应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另一块少师残骸，深深看了一眼被恭敬奉于架子上的冷刃，朝着二人轻轻拱手后转身离开此地。 他和李莲花之间的感情，虽未有过挑明，但有些事情早已经是他们之间默认成规的心照不宣，虽然那个人嘴里经常谎话连篇不可尽信，但这种事情偏又不是只靠嘴巴就能说清楚的。 等再找到他的时候——方多病心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坦明。 才不会管他愿不愿意，如今的自己也能够在笛飞声手下过上几百招，实在不行他也大可以学一学角丽谯，五花大绑捆起来扔到床上。 总会让他愿意的。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少时读这句话总觉得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遗憾，人生在世若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总会让人觉得不免有些遗憾。 可人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又究竟是什么呢？ 在将少师剑一步步送到他人手中时，方多病才仿佛有所悟。 人的死亡并非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或短暂或漫长的过程。当一个人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刻，并非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在日月倒悬四季轮转之后的一个个春秋里，那些被人怀念后的慢慢遗忘。 当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怀念他的人也在慢慢遗忘的时候，那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走向死亡。 李相夷不会死，因为有江湖中各路英雄豪杰，有大街上的说书先生，将他的故事锦上添花多做点缀，一代又一代的传颂，所有人都会记得他 李莲花也不会死，有方多病会永远记得他。 —————————TBC—————————